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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仲連】

戰國末期齊國人,又叫做「魯仲連子」、「魯連子」和「魯連」。魯仲連生卒年代不詳,根據專家們的推算大約是西元前三零零年至前二五零年之間。史記記載:「魯仲連者,齊人也。」並沒有說明魯仲連具體是哪裡人氏。幼時的魯仲連在稷下學宮曾從師徐劫,專攻「勢數」之學。因為他勤學善思,博聞強記,所以頗為老師喜愛。尤其是他思維敏捷,口若懸河,很小即以辯才聞名遐邇,為時人青睞。當時的齊國人都津津樂道於他十二歲駁倒田巴以及三次責難孟嘗 君的故事。田巴是稷下學宮赫赫有名的辯士,曾「毀五帝,罪三王,訾五伯,離堅白,合同異,一日服千人」,但十二歲的魯仲連卻以「堂上之糞不除,郊草不芸;白刃交前,不救流矢」的例子闡明了「人應該先急後緩」的道理,告誡他「急者不救,則緩者非務」、「夫危不能為安,亡不能為存,則無為貴學士矣」,提醒他國家危機四伏,形勢緊急,那種為辯而辯,脫離實際的辯論是毫無意義的;「有似梟鳴」,和夜貓子叫沒什麼區別。最後田巴在魯仲連強有力的駁斥下心悅誠服,不但當著徐劫的面誇魯仲連是「飛兔驃嫋」似的絕世英才,而且杜口易業,終身不復談。(詳見《太平御覽‧卷四六四》)

魯仲連在臨淄稷下學宮期間,與 孟嘗 君田文過從甚密。 《戰國策》和《太平御覽》裡記載了他與 孟嘗 君言語交鋒的三個故事:

一是在《齊策三》:魯仲連規勸 孟嘗 君勿逐舍人〈注一〉;魯仲連先是舉了在一定情況下猿猴不如魚鱉,騏驥不如狐狸,曹沫不如農夫的例子,然後闡明「故物舍其所長,亡其所短,堯亦有所不及」的道理,告訴孟嘗 君人各有所長,各有其短,用人的關鍵在於用其長而不用其短。自己不會用人,反而說人家無才並遺棄人家,這叫「不肖」和「拙」,並且指出了遺棄人,才會有樹敵招禍的危害。孟嘗 君有位自己感到討厭的門客,想把他轟走。魯仲連對 孟嘗 君說:「猿猴離開樹木到了水裏,本領就會比不上魚鱉;善走的千里馬到了危險的山林,本領就會比不上狐狸。當年曹沫奮起三尺劍劫持齊桓公的時候,齊國一國的軍隊都沒有能力阻擋他;但如果讓他放下三尺劍,拿起農具和農夫到田間去鋤草,他就會連農夫都不如。對事物捨棄它有用的一面,採取它無用的一面,恐怕就是把聖明的堯請來也解決不好問題。如今不會使用人,就說他不肖;不會教導人,就說他拙笨。拙笨就不用他,不肖就拋棄他,讓他遭受拋棄驅逐而被人看不起,然後心生怨恨反轉過來報復棄逐他的人,這恐怕不是待士的良方!」孟嘗 君聞聽有理,說:「講得好!」於是不再驅逐那個門客。

◎〈注一〉舍人:左右親信或門客的通稱。《史記‧卷八十七‧李斯傳》:「至秦,會莊襄王卒,李斯乃求為秦相文信侯呂不韋舍人。」

二是在《齊策四》:魯仲連譏諷 孟嘗 君非好士;魯仲連先用「雍門養椒亦,陽得子養」的例子,反襯 孟嘗君養士的虛偽和吝嗇,批評 孟嘗 君薄上、賤士的做法,待 孟嘗 君狡辯不是自己薄士,而是士今不如古之機,又用 孟嘗 君厚待所有的馬結果終得良馬,厚待所有的妃子結果終得美女的事實,類比出「應該厚待所有的士以求賢才」的觀點,提醒孟嘗 君應該普遍提高士的待遇,平等真誠的對待士,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得到像古士那樣的賢才。他曾對 孟嘗 君說:「您算是好士嗎?雍門子和陽得子也養士,人家與士同甘共苦,飲食衣著和士一樣,所以人家養得那兩個士,都是以死報主的義士。現在您家比雍門子和陽得子富,可您所養的士卻有不報效主人的。」孟嘗 君說:「那是因為我田文沒有遇見那樣的兩位義士。倘若有緣遇見,我怎麼就不能得到他們的以死回報呢?」魯仲連說:「您的馬棚裏有馬百乘,都披繡衣吃糧食,但其中有麒麟、騄耳那樣的駿馬麼?您的後宮裏有妃十人,都穿絲綢吃美味,但其中有毛嬙、西施那樣的美女嗎?既然不惜重金在當代搜求色馬,那麼搜求義士又何必要在古代?所以說,您並沒有真正做到好士啊!」

三是在《太平御覽‧卷一八四》:魯仲連與 孟嘗 君談論「勢數」之學;魯仲連深得徐劫勢數真傳,不但理論上爐火純青,而且實踐上運用自如。他在跟孟嘗 君講勢數時,沒有從理論到理論,而是深入淺出,形象直觀的用「門關 」這一日常行為做例子;簡明扼要的點明「彼所起者非舉,勢也;彼可舉然後舉之。」很準確通俗地向一個外行人解釋了「勢數」。所謂「勢數」之學,即關於「形勢規律」的學問。徐劫就是齊、魏馬陵之戰前夕曾向魏太子申講述「百戰百勝之術」的徐子,其「百戰百勝之術」分析形勢、推尋結果,即屬於「勢數」之學。齊國的顯貴孟嘗 君曾向魯仲連請教「勢數」:我聽說先生精通勢數,能講給我聽嗎?魯仲連回答:「勢數這東西,就好像是個門關,找到竅門,一個手指頭就可以搞定;找不到竅門,兩隻手一起用力也徒勞。徒勞而無功的原因,並不是門關增加了重量,也不是兩手增加了疲勞,而是方法不對頭。成功了,那並不在於用力,而是取決於形勢;到可以用力時,然後才用力,這就是所謂勢數。」亦即物類相召,勢數相生,其變有常,故可預知者也。魯仲連在這裏用簡單的比喻對「勢數」做了解釋,而且其平生政治活動盡與「勢數」密切相關。

在魯仲連的早期活動中,都是以口才超群、談鋒機警的「辯士」形象呈現在世人面前的,但他和一般的辯士有著較為明顯的差別。稷下學宮中的「天口駢」田駢、「談天衍」鄒衍等人大多務虛談玄,鬥嘴詭辯,將個人的思維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發揮到盡致,而魯仲連則注意理論聯繫實際,為現實而辯,為國事而辯。尤為難能可貴的是他「位卑未敢忘憂國」,不把愛國掛在嘴上,言必行,行必果,將自己的辯才直接應用到幫助田單收復失地,光復齊國的鬥爭實踐中。

齊湣王四十年(西元前二八四年),燕將樂毅率五國聯軍攻齊,半年內攻佔七十餘城。幾年後,齊將田單反攻復國,各城紛紛叛燕投歸田單。當時有個城叫狄邑,卻不肯歸降田單,田單決定武力攻克。他去拜訪魯仲連,魯仲連說:「將軍想攻狄邑,恐怕是不能攻下來的。」田單一聽很惱火,說:「當年我靠幾里城郭的小地盤,收羅敗逃的殘兵散卒,打敗燕國千軍萬馬,收復了齊國大片失地。如今手握重兵,為什麼反而攻不破一個狄城!」連句告辭的客氣話也不說,就氣衝衝地登車而去。於是麾師攻狄,但連續三個月沒有攻克。這時兒童們唱童謠說:「戴個大帽像簸箕,拄著長劍空歎息,小小狄城攻不破,拴住齊軍難轉移。」田單聞聽,心中不禁害怕,急忙再訪魯仲連,虛心請教說:「先生斷定我不能攻破狄邑,究竟原因何在,請先生不吝賜教!」魯仲連說:「將軍當年在即墨起事時,坐著編筐,站著挖土,躬身勞作,與士卒同甘苦,振臂一呼,說:『起來反攻吧!我們的宗廟滅亡了,不保住宗廟我們的靈魂將來寄託到哪裡呢?』在那種危急激憤的形勢下,將軍有誓死的決心,土卒也不想僥倖貪生,聽到將軍您的呼籲,沒有一個人不灑淚揮拳,爭先恐後地奮勇作戰,這就是打敗燕軍的原因。但如今卻不同了,將軍東面有采邑做俸祿,西面有遊觀供娛樂,穿金戴玉,富貴豪華,時常在淄澠之間馳馬逍遙,有貪生的歡樂,沒有必死的戰心,這就是您不能攻破狄城的原因。」田單聞聽恍然大悟。次日激勵士氣,重新組織進攻,親自站在前沿陣地冒流石飛矢擂鼓助戰,一舉攻克狄城。

【收復聊城】

當初燕軍伐齊時,有位稱為燕沖的燕將攻佔了聊城。田單施行離間計,派人進讒燕惠王,讓燕惠王懷疑燕沖背叛燕國。燕沖受燕王猜疑,害怕遭誅殺,便既不歸燕也不降齊,固守聊城以圖自保。田單率兵攻打聊城,攻打一年多,士兵死了許多,可聊城還是沒攻破。當時,齊國著名辯士田巴正在稷下學宮高談闊論,他「毀五帝,罪三王,服五伯,離堅白,合同異,一日服千人」,辯摧眾口,十分威風。魯仲連往見田巴說:「先生的辯術很高,但任何事情都有緩急。如今楚軍南陽,趙伐高唐,燕人十萬之眾固守聊城不撤退,齊國危在旦夕,先生您有沒有辦法挽救危局?如果您的辯術不能轉危為安,不能救亡圖存,那就不是國家尊貴學士的意義,那麼 先生的辯術再高又有何用?只不過有似梟鳴,令人討厭。請先生閉嘴不要再說了。」田巴被魯仲連問得啞口無言,不再繼續高談闊論。魯仲連折服田巴後,離開稷下前往聊城,決定親自說降燕將。魯仲連寫好一封書信,讓圍城的齊軍繫在箭上射進城去,送給燕將。書信說:「我聽說,明智的人不違背時勢而放棄有利機會,勇敢的人不躲避死亡而埋沒名聲,忠臣不先顧自己而拋棄君主。如今您逞一時氣忿,不顧燕王喪失臣子,這是不忠;丟了自己的性命又失去聊城,而威名卻不能伸張于齊國,這是不勇;功敗名裂,後世對您不贊成,這是不智。有了這三種情況的人,當世君主不會要他做臣子,遊說之士也不會對他加以稱道,所以聰明人不會猶豫不決,勇敢者不會貪生怕死。現在您面臨生死榮辱和尊卑貴賤的決斷關頭,時機不會再來,望您詳加考慮,不要與俗人持相同的見識。雖說楚國進攻齊國的南陽,魏國進攻齊國的平陸,但齊國沒有向南反攻的打算,認為丟南陽害處小,不如奪回濟北好處大,所以重兵雲集聊城,志在必得。如今秦國出兵,魏國不敢東進,齊、秦聯合的形勢已成,對於楚國十分不利。齊國丟掉南陽,放棄右側領土,集中力量平定濟北,這是反復權衡而定下的戰略決策。對於齊國必奪聊城的決心,您無須再有任何懷疑。如今楚、魏先後從齊退兵,燕國不來救援,聊城已成孤軍,而齊國方面別無貪求,傾全國兵力來攻奪被困一年多的聊城,我看您肯定是守不住的。況且,燕國發生內亂,君臣面對內亂束手無策,全國上下人心惶恐,粟腹率十萬燕軍對外連續打了五次敗仗,一個擁有萬輛戰車的大國竟被趙軍包圍,領土喪失,君主受困,遭到天下人恥笑。真是國家疲憊,禍亂紛起,民心動搖啊!如今您僅憑聊城的疲民抵抗整個齊國的進攻,你能像墨翟一樣善於守城嗎?城內物資缺乏,到了拿人肉當食品、拿骨頭做柴燒的地步,而士卒卻沒反叛之心,這可謂是孫臏的隊伍了。您的軍事才華已經展現於天下。雖然如此,為您著想,您不如保全軍隊歸謝燕國。隊伍完好無損地回去,燕王必定高興;您自己平安地回國,深受百姓愛戴,朋友們也會稱讚您。這樣您的功業就能得到顯揚。您上輔君主下制群臣,撫養百姓資助游士,匡治國政,移風易俗,功名也就垂立千秋啦!倘若您無意歸燕,那就拋棄世俗議論,投奔到齊國懷抱中來,齊會劃地分封,讓您富比魏冉、商鞅,世世代代做封 君,和齊國並世永存,這也不失為一條好出路。上述兩條道路都可顯身揚名,獲得豐厚的實惠,望您詳加考慮,選擇其一。拘小節的人不能成大名,討厭小辱的人不能立大功。從前管仲射中齊桓公的衣帶鉤,是犯上行為;拋棄公子糾不能為他效死,是怕死表現;俘虜後被五花大綁戴上鐐銬,是遭受恥辱。有這三種情況的人,當世君主就會不要他做臣子,親友就會不與他交往。那時假設管仲一直坐牢不出來,或死在外地沒有回到齊國,就不免落個人品污濁、行為卑賤的臭名,即使奴隸也以與他相提並論為羞恥,更何況一般常人!所以,管仲不以身入牢籠為恥,而以不能使天下太平為恥;不以沒為公子糾效死為恥,而以不能在諸侯間伸張威名為恥。這樣,管仲雖然兼有犯上、怕死、受辱三種污點,卻終於輔佐齊桓公成為五霸之首,名揚天下而光照諸侯。曹沫任魯國將軍,三戰三敗,丟失五百里領土。那時假設曹沫因為恥辱而義無反顧,下定決心自刎,也不免要落個常敗將軍的糟名。但曹沫不顧三敗之恥,與魯 君商議後,趁齊桓公朝會天下諸侯時,僅憑一劍之力,在盟壇上指向桓公心窩,面不變色義正詞嚴地劫持桓公,三次戰敗所丟失的領土,一個早晨就輕而易舉地收了回來,致使天下震動,諸侯驚駭,威名傳到吳越。像管仲、曹沫這兩位志士,並非不能夠成全小的節操,只是認為死後身敗名裂,不能建立大的功名。因此,他們放棄一時忿怨,成就了終身威名;拋卻微小節操,奠定了累世功業。所以,他們的功業可與三王爭相流傳,他們的名聲可與天地長久共存。」燕將讀到魯仲連的書信,一連哭泣三日,竟陷入難於解決的思想矛盾而不能做出抉擇。他想回燕國,但已經與燕產生嫌隙,害怕被殺;想降齊國,但戰爭中殺擄了大量齊人,擔心一旦降齊要受侮辱。最後尋思沒有出路,歎息說:「與其讓人殺我,不如自殺。」於是在極度悲痛中自盡。燕將一死,聊城大亂,田單乘機發動攻勢,一舉攻破聊城。田單得勝回朝,極力稱讚魯仲連,想封給他貴族爵位。魯仲連聞聽消息,說:「我與其富貴還不如貪賤自在,接受富貴要屈身于人,安於貧賤可以輕視世俗,自由自在。」於是逃隱海濱,暫避一時。以「攻心為上」,「擒賊先擒王」為主,魯仲連先是結合齊、燕兩國的局勢,諄諄告誡燕將死守孤城是非忠、勇非智;又站在燕將的角度上,分析歸燕、降齊的不同好處;最後又用曹沫和管仲的例子指出「行小節,死小恥」是不明智的做法,勸誘燕將以「小節」而成「終身之名」,以「小恥」而立「累世之功」,放棄聊城。結果,魯仲連說到心坎裏的一番話令燕將心服口服,罷兵而去。就這樣,魯仲連用語言攻下了聊城,一箭書退敵百萬兵,創造了中國軍事史和論辯史上的奇跡。(詳見《戰國策•齊策六》)

【義不帝秦】

從魯仲連説明田單攻狄、復聊的史實,我們可以看出,魯仲連不僅僅是聰慧過人、才智非凡的語言大師,不僅僅是善於排患解難、解人締結的及時雨和熱心腸,而且更是一個急公好義、有著強烈愛國思想和社會責任感、救民于水火的平民愛國者。他生於聊,居於狄,對聊城人民和狄邑人民感情深厚;他生逢國家敗亡、山河破碎的亂世,對光復祖國充滿期望;是他兩次出山,助田單一臂之力的心理主因。魯仲連不僅在破燕復齊的進程中出奇謀,立奇功,為光復祖國做出了傑出貢獻,而且在當時的國際外交舞臺上,也能時刻以齊國利益為重,扶危濟困,仗義直言,一展齊國高士的風采。其中「痛斥辛垣衍,義不帝秦」的事蹟廣為後世傳頌。

據《戰國策•趙策三》和《資治通鑒》的記載;周赦王五十七年(前二五八年),秦為了達到稱帝的目的,擴張疆土,包圍了趙國的都城邯鄲。魏安王得到這個消息後急忙派大將晉鄙火速馳援趙國。秦昭襄王得知魏出兵救趙,寫信恐嚇魏王,揚言誰救趙先攻擊誰。魏王收信後救趙決心發生動搖,命令晉鄙留兵于鄴(河北滋縣南;另一說是湯陰)。既擺出救趙的姿態,又不敢貿然採取行動。他還派魏將辛垣衍秘密潛入邯鄲,想通過趙相平原 君趙勝說服趙孝成王一起尊秦為帝,以屈辱換和平,以解邯鄲燃眉之急。

平原君在內憂外患災禍頻仍的情況下,亂了方寸。正在這緊急關頭,在趙國遊學的魯仲連出現了。應該說,魯仲連做為一個齊國人在強秦圍困下的邯鄲城中出現,並非歷史的偶然。因為強秦圍困邯鄲的目的是為了稱帝,而秦稱帝對齊國的國際地位極為不利。如果秦稱帝,其他五國再一歸附,齊國的滅亡之日就屈指可數了。魯仲連通曉「勢數」,深諳國際力量的變化給齊國帶來的後果,於是他挺身而出,為了齊國的利益拼死一辯。

在 平原 君趙勝的引薦下,他見到了辛垣衍。首先,他直接了當、一針見血地指出秦乃虎狼之邦的本質:「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聲明自己寧可「赴東海而死」也決不為之民,在魏國人面前顯示了齊國人不畏強暴、反抗虐行的決心。繼而具體指明了救趙的策略:迅速組建魏燕齊楚同盟,聯合起來救趙擊秦。當辛垣衍聲稱魏國不想救趙時,魯仲連舉了「齊威王生而朝周,死則叱之」的例子力陳秦稱帝之害。

周天子活著的時候,齊威王年年朝拜,不管周「貧且微」,也不管「諸侯莫朝」,可謂是忠誠之至,盡了臣子之禮;可周天子死的時候,僅僅因為齊國的使臣去晚了點,周的使臣就親赴齊地,揚言要斬威王。可見,帝和臣的關係是極不平等的,帝對臣的要求是苛刻嚴厲的,帝是「反復無常」的。魯仲連的言外之意是,魏一旦尊秦為帝,必然要喪失國家自主權,必然要受秦的擺佈和苛責,尊秦為帝,對魏國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接著,當辛垣衍說畏秦,並恬不知恥的大放厥詞說秦和魏是主僕關係時,魯仲連先是用歸謬法得出「秦王烹醢梁王」的假設性結論來激怒辛垣衍,後又用紂虐三公、王輕視鄒魯的例子來警示辛垣衍,尊秦為帝,必受其辱,必遭其害。

魯仲連說,鬼侯、鄂侯、文王,是紂王的三個諸侯,對紂王是極端忠誠,畢恭畢敬的。可是鬼候把女兒獻給紂王,紂王因為嫌他女兒醜就把他剁成了肉醬;鄂侯替鬼侯說情,講了幾句公道話,結果被紂王曬成了肉幹;文王聽到鬼侯鄂侯的遭遇,僅僅表示了一下同情,歎了口氣,紂王就把他關進大牢一百天,想趁適當的機會殺死他,可見,「帝」從來都是殘暴專橫,蠻不講理的。不管你赤膽忠心也好,不忠誠也罷,只要稍微違背了他的意願,惹他不高興,他就會對你橫加殺戮,視你為草芥。魯仲連向辛垣衍舉這個例子的目的,是想告訴辛垣衍,即使就如辛垣衍所言,魏國甘願臣服秦國,秦國也不會放過魏國。你越軟他就越欺負你,直至把你滅亡。

魯仲連又說,樂毅破齊後遑遑如喪家之犬的齊王,就因為有過「東帝」的稱號,便不把魯國和鄒國放在眼裏。明明是亡 國之 君,到人家國家裏避難,卻偏要擺出帝王的威嚴,呼三喝四,要這要那。魯國人準備用豬、牛、羊各十頭的太牢招待他,他都嗤之以鼻,竟然要求魯國國 君避開正朝住在外面,交出鑰匙、撩起衣襟、親自下廚安排飲食,站在堂下伺侯天子用膳, 鄒國國 君剛剛去世,齊王弔唁時,竟讓鄒國人把 國 君的靈樞從北面移向南面,讓他坐北朝南弔唁。魯仲連通過這個例子提醒辛垣衍,魏國假如尊秦為帝,秦就會以帝的身份來苛求、命令魏做這做那,不會再把魏當成平等的諸侯來看待。到那時,魏將不會有尊嚴可言,只能任人擺佈,任人宰割,「秦為刀俎,魏為魚肉」。

最後,魯仲連又從魏王和辛垣衍的個人角度有針對性的分析了他們尊秦為帝的下場。如果尊秦為帝,秦國會越來越野心膨脹,肆無忌憚。秦王會安排他的人,如大臣、子女們進入魏國的宮廷,會慢慢的讓梁王成為他玩弄於股掌之中的傀儡,會架空梁王,使他成為有名無實、完全聽命于秦的買辦。而那時的辛垣衍,也會因為他是魏王的心腹而被秦想方設法排擠出朝臣的行列,不再有現在的尊位和榮華富貴。

由於魯仲連在連續重複述說尊秦為帝的危害的基礎上,切入了辛垣衍的要害,所以,辛垣衍聽了坐立不安,最後改變了主張,聲稱自己再也不敢妄談尊秦為帝的事了。因而魯仲連的一番既慷慨激昂又含蓄深刻的說辭取得了效果,大獲成功。魯仲連說服辛垣衍後,秦將為之震驚,後撤五十里。再後來,魏國的信陵君竊符救趙,解了邯鄲之圍。 平原 君想封賞魯仲連,魯仲連堅辭不受;又贈給魯仲連千金,魯仲連仍是堅辭不受。最後,棄金錢如糞土,視富貴如浮雲的魯仲連,甩下一句:「對於天下人來說,最可貴的品質,是為人排患解難,卻從不索取回報。如果有所取,那就是商人的勾當,我不願做。」飄然而去。

從整個事件來看,魯仲連表現出了齊之高士的愛國、清廉、仗義的高尚德操,顯示了自己過人的膽識、高超的智慧和鞭辟入裡、簡潔含蓄的論辯藝術,真可謂智勇雙全、德才兼備。特別是義不帝秦的壯舉,我們可以總結歸納出魯仲連在思想上、人品上、辯術上異於並超出同時代人的地方。在思想方面,魯仲連是一個融匯貫通、多元並存的綜合體,是稷下學宮百家爭鳴所結出的碩果和奇果。在他的身上,有縱橫家的影子,但他的愛國主義立場,毫不利己專門利他的作風,又與蘇秦、張儀背信棄義、貪圖富貴截然相反;他受名家辯士辯術的薰染,而又能跳出「為辯而辯」的泥沼,理論聯繫實際,身體力行;他有儒家的仁政、民本思想,但他的「不在其位,亦謀其政」的平民參政意識和徹底摒棄富貴金錢的高土作風又與孔孟之道決不苟同;他受墨家影響,有很明顯的「兼愛」、「非攻」行為,但行動又遠比墨家大氣、積極;他隱居海上,有道家遁世之風,但又不完全歸隱,決不肯老死山林,常常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積極行動。在人品方面,魯仲連的愛國愛民、排患解難、淡泊名利的精神,令人敬佩、感奮;在辯術方面,魯仲連善用譬喻,善於舉例,善於分析形勢和說話人心理,語言環環相扣,邏輯縝密,給我們留下了很珍貴的智慧語言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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