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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

字季子,洛陽人,戰國時縱橫家。與張儀同學於鬼谷子。早年曾外出遊說,然窮困而歸,後佩六國相印,為縱約長,使秦不敢東出函谷關,達十五年之久。後客於齊,被殺(卒於西元前三一七年〉。蘇秦出身農家,素有大志,曾隨鬼谷子學習縱橫捭闔之術多年,與張儀同出自鬼谷子門下。他家庭貧苦,向秦國推銷統一中國的策略,沒有成功,盤纏花完了,衣服也破了,結果回家,妻子都不理他,向嫂子要口吃的,嫂子也看不起他。於是他立志要做一番大事業,「引錐刺股」的故事就是這麼來的。後來他改變策略,遊說六國合縱抗秦,身任六國宰相。衣錦還鄉,他的嫂子和妻子跪在地上都不敢抬頭看他。

蘇秦以一己之力促成山東六國合縱,使強秦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又配六國相印,叱吒風雲。蘇秦從鬼谷子學成之後,出遊數載,一無所成,搞得「妻不下紝,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蘇秦感歎說:「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父母不以我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閉室不出,出其書遍觀之。蘇秦苦讀太公《陰符》之時,每逢困乏欲睡,便用錐自刺其股。這是成語「懸樑刺股」中之「刺股」的由來。燕王晚年,讓位給大臣子之,引起太子平和將軍市被的叛亂。齊國趁機派兵攻燕,僅五十餘天就佔領燕國全境。燕國因此殘破。趙武靈王護送燕公子職回國,立為燕昭王。燕昭王廣納賢士,積極準備對齊國進行大規模的軍事報復行動。蘇秦在這時來到燕國,已經初步取得了燕王的信任。昭王派他到齊國交涉仍被齊佔領的燕國土地。蘇秦到齊,見了宣王,先拜了兩拜表示祝賀,接著就仰起頭來念悼辭。齊王手按鐵戈向後退了幾步,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先賀喜接著就念悼辭?」蘇秦答道:「人餓的時候,之所以不吃毒藥,是認為即使能填滿肚子,可是不久就會死去。現在燕國雖然比較弱小,但也是強秦的翁婿之邦。大王貪圖十個城邑的便宜卻和強大的秦國結下了深仇。現在如果讓弱小的燕國做先鋒,而強大的秦國做後盾,從而用天下的精兵攻擊您,這與吃毒藥充饑一樣危險,所以最好還是不要這樣做。」齊宣王說:「既然如此,該如何辦呢?」蘇秦回答說:「聖人做事,能夠轉禍為福,因敗取勝。因此儘管齊桓公雖有女色的牽連,自己的名聲卻更加的尊貴;韓獻子雖因殺人獲罪,但自己的地位卻越發穩固,這些都是轉禍為福、因敗建功的例子。大王可以聽從我的意見,不如歸還燕國的十座城邑,並用謙恭的言辭向秦國道歉。當秦王知道大王是因為他的緣故而歸還了燕國的十座城邑,一定感激大王。燕國平白無故收回城邑,也會感激大王,如此,大王不就避開了強敵,反而和他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嗎?再說燕秦都會討好齊國,那麼大王發號施令,天下諸侯又有誰不會聽從呢?大王只用話語表示親近秦國,又以十座城邑取得天下的支持,這可是霸主的事業,也是所謂轉禍為福,因敗建功的好辦法。」齊宣王聽後非常高興,於是把燕國的十城送回,隨後又送千金表示致歉,並在一路上叩頭,希望結為兄弟之邦,懇請秦國赦罪,蘇秦遂受到燕昭王重用。蘇秦剛開始就以念悼詞先聲奪人,緊緊地抓住了齊王的心。然後剖析了秦、齊、燕三國之間的利益關係,秦國可以聯燕攻齊,齊國面臨著這種威脅之後開始改變態度。之後蘇秦據古論今、旁徵博引,指出歸還十座城市才會轉禍為福。論證非常的有力,尤其是引用齊桓公、韓獻子等歷史人物的經驗,給論辯內容增加了一種歷史的厚重感,把這種歷史智慧自如地運用和貫通於論辯中,給人一種不可抗拒的說服力,也難怪他是戰國時期相當著名的縱橫家。

有人對燕王譭謗蘇秦說:「蘇秦是天下最不講信義的人。大王以萬乘之尊卻非常謙恭地對待他,在朝廷上推崇他,但這是向天下人顯示了自己與小人為伍啊!」蘇秦從齊國歸來,燕王竟然不給他預備住處。蘇秦對燕昭王說:「我本是東周的一個平庸之輩,當初見大王時沒有半點兒功勞,但大王到郊外去迎接我,使我在朝廷上地位顯赫。現在我替您出使齊國,取得了收復十座城邑的利益,挽救了危亡之中的燕國,可是您卻不再信任我,一定是有人說我不守信義,在大王面前中傷我。其實,我不守信義,那倒是您的福氣。假使我像尾生那樣講信用,像伯夷那樣廉潔,像曾參那要孝順,具有這三種天下公認的高尚操行,來為大王效命,是不是可以呢?」燕王說:「當然可以。」蘇秦說:「如果真是這樣,我也就不會來為大王服務了。」蘇秦道:「臣要像曾參一樣孝順,就不能離開父母在外面歇宿一夜,您又怎麼能讓他到齊國去呢?像伯夷那樣廉潔,不吃白食,認為周武王不義,不做他的臣下,又拒不接受孤竹國的君位,餓死在首陽山上,廉潔到這種程度,又怎麼肯步行幾千里,而為弱小燕國的垂危君主服務呢?如果臣有尾生的信用,和女於約會在橋下,那女子沒來,直到水淹上身也不離開,最終抱著橋柱被淹死。講信義到這種地步,怎麼肯到齊國去宣揚燕秦的威力,並取得巨大的功績呢?再說講信義道德的人,都是用來自我完善,不是用來幫助他人的。所以這都是滿足現狀的辦法,而不是謀求進取的途徑。再說,三王交替興起,五霸相繼興盛,他們都不滿足現狀。如果滿足現狀是可以的,那麼齊國就不會進兵營丘,您也不能越過楚國邊境,不可能窺探邊城之外了。況且我在周地還有老母,離開老母來事奉您,拋開固步自封的做法,謀求進取的策略。看來我的目標,本來不和您相同。大王是滿足現狀的君主,而我是謀求進取的臣子,這就是因為忠信而得罪于君主的原因啊。」

燕王說:「忠信又有什麼可責怪的呢?」蘇秦說:「您不知道,我的鄰居中有個在遠地方做官的人,他的妻子跟別人私通。她的丈夫眼看就快要回來了,和他私通的人很憂慮。那妻子對他的情夫說:『你別擔心,我已經準備了毒酒等著他呢。』過了兩天,丈夫到家了,妻子讓女僕捧著毒酒送給他丈夫。女僕知道那是毒酒,如果送上去就要毒死男主人,如果說出實情女主人難以避免被趕走。於是她假裝跌倒,潑掉了毒酒。男主人很生氣,就用竹板打她。那女僕這一倒,對上救了男主人,對下保住了女主人。忠心到了這種地步,然而仍然免不了被打,這就是因為忠信反而受到罪責的人啊。現在我的處境,恰恰不幸和那個女僕潑掉毒酒反而受罰的遭遇類似。而且我事奉大王您,儘量使信義崇高,國家獲益,如今竟受罪責,我擔心以後天下來事奉您的人,沒有誰自信能夠做到這樣。況且我勸說齊王,確實沒用欺詐的手段,只不過遊說齊國的其它使者,沒有誰像我說得那麼婉轉。即使他們像堯、舜一樣賢明,齊國也不肯相信他們的話。」

蘇秦通過列舉尾生、伯夷、曾參的事蹟,和一個小故事,駁斥了那些道學家們對他的指責,也說明了自己好心沒有好報的處境。蘇秦指出政治活動不能用普通的仁義道德來評價,如果政治活動受到高尚道德的制約,那麼政治上將一事無成、毫無作為。國家與個人不一樣,國家之間由於無信義可言,就必須講實力、講策略、講變通。國家之間是超越于日常道德的,所以被日常道德所不齒的威逼利誘、暴力欺詐會經常使用,不足為奇。陰謀詭計用在日常人事上,那是小人伎倆,而如果用在國家大事上,那是梟雄志士的雄才大略。何況蘇秦等人違背日常道德完全是為了國家利益,而不是為了個人的清名或利益。其實戰國時期之所以繁榮,戰國策士們之所以功勳卓著,在於當時儒家思想還沒有占居主流,在於策士們重功利而不重清名的功利主義人生觀。儒家強調高行節義,但因此導致道德至上的虛驕之氣充斥官場和社會中,而戰國策士們的務實精神為國家增添了活力。善變敢說、運籌謀劃不是在扭曲人性,而是在充分張揚人的智力、個性和氣度,顯露出人之為人的生命的力量和存在的價值。以辭鋒相爭,以智謀相奪,沒有遮蔽道德虛飾的戰國策士們的這種進取有為的功利主義人生觀,在任何社會,都有一定的積極意義。那些蒙蔽燕王的士大夫和衛道士們,標榜高行節義,卻由於囿於教條而不能成事,困于日常道德而不能處理國際事務,甚至有的虛偽透頂,明裏拿道義作攻擊人的幌子,暗裏玩弄權術詭計、大行爾虞我詐之本領。對一個國家來說,有害倒是這類人。

公元前三零零年,秦昭王聽說孟嘗君賢能,就先派涇陽君到齊國作人質,並請求見到孟嘗君。孟嘗君準備去秦國,而賓客都不贊成他出行,規勸他,他不聽,執意前往。這時蘇秦由於參加離間的關係陪伴燕王質子在齊國做大臣,便對他說:「今天早上我從外面來,見到一個木偶人與一個土偶人正在交談。木偶人說:『天一下雨,你就要坍毀了。』土偶人說:『我是由泥土生成的,即使坍毀,也要歸回到泥土裏。若天真的下起雨來,水流沖著你跑,可不知把你沖到哪裡去了。』當今的秦國,是個如虎似狼的國家,而您執意前往,如果一旦回不來,您能不被土偶人嘲笑嗎?」孟嘗君聽後,悟出了個中道理,才停止了出行的準備。楚懷王死在秦國時,太子還在齊國充當人質。蘇秦就對擔任齊相的孟嘗君田文說:「閣下何不扣留楚太子,用他與楚國交換下東國之地呢?」孟嘗君說:「不能這樣做,假如我扣留楚太子,而楚國另立新君,人質便失去了挾持的價值,反而落得不義之名。」蘇秦說:「不對,楚國一旦另立新君,閣下大可以挾太子以逼新主:『如果楚能割下東國之地與齊,我就為大王殺掉太子這個第一政敵,否則我將聯合秦、韓、魏三國共擁太子為君。』這樣下東國之地必能到手。」

蘇秦的這個計謀有多種好處:他可以請求出使楚國;可以迫使楚王儘快割讓下東國給齊國;可以繼續讓楚國多割讓土地給齊國;可以假裝忠於太子,迫使楚國增加割地的數目;可以替楚王趕走太子;可以假裝替太子著想而讓他離開齊國;可以借此事在孟嘗君那裏詆毀自己趁機取得楚國的封地;也可以令人說動孟嘗君,以自己的計策解除孟嘗君對自己的戒心。(按:以上都是假設,以下是完成這些假設的實踐)蘇秦對孟嘗君說:「我聽說,『計謀洩露不會成功,遇事不決難以成名』。如今閣下扣留太子,是為了得到下東國之地,如果不儘快行動,恐怕楚人會另有算計,閣下便會處於空有人質而身負不義之名的尷尬處境。」孟嘗君:「先生說得很對,但是我該怎麼辦?」蘇秦回答說:「我願意為您出使楚國,遊說它儘快割讓下東國之地。一旦得地,閣下便成功了。」孟嘗君說:「有勞先生了。」於是派蘇秦到楚國完成使命。蘇秦至楚,對新立的楚王說:「齊人欲奉太子為王,圖謀用太子交換貴國的下東國之地。現今事勢緊迫,大王如果不儘快割讓下東國給齊,太子便會用比大王多出一倍的土地換取齊人對自己的支持。」楚王趕緊恭敬的回答:「寡人一切遵命照辦!」於是獻出下東國之地。可見蘇秦之計能使楚王趕緊割讓土地。蘇秦回來對孟嘗君說:「看楚王誠惶誠恐的樣子,還可以多割占些土地。」孟嘗君問:「有何辦法?」蘇秦答道:「請讓我把內情告訴太子,使他前來見您,您假意表示支持他回國執政,然後故意讓楚王知道,他自會割讓更多的土地。」可見蘇秦之計可以從楚國繼續多割取土地。於是蘇秦前去拜見楚太子,對他說:「齊國擁立太子為楚王,可是新立的楚王卻以土地賄賂齊國以扣留太子。齊國嫌得到土地太小,太子何不以更多倍數的土地許諾于齊呢?若能如此,齊人一定會支持您。」太子說:「好主意。」就把比楚王割讓的多出一倍的土地許諾給齊國。楚王聽到這個消息,甚是驚慌,便割讓更多的土地,還誠惶誠恐,害怕事情不能成功。可見蘇秦之計可以使楚王割更多的土地。蘇秦又跑到楚王那裏討好說:「齊人之所以膽敢多割楚地,是因為他們以太子相要挾。如今雖已得到土地,可仍然糾纏不休,這還是有太子作要挾的緣故。臣願意設法趕走太子,太子一走,齊國再無人質,必然再不敢向大王索要土地。大王趁機與齊達成一致協議,與之結交,齊人定然接受大王的要求。這樣一來,既消滅了令大王寢食難安的仇敵,又結交到了強大的齊國。」楚王聽了十分高興,說:「寡人以楚國託付給先生了。」可見蘇秦之計可以替楚王早點趕走太子。

於是蘇秦再次拜見太子,憂心忡忡的說:「現今專制一國的是楚王,太子您不過空具虛名,齊人未必相信太子的許諾,而新楚王業已割地給齊。一旦齊、楚交結,太子就有可能成為其中的犧牲品,請太子早作良策!」太子醒悟:「惟先生之命是從。」於是整治車輛,乘馬連夜逃去。可見蘇秦之計能儘早打發太子離開齊國。這時蘇秦又派人到孟嘗君那裏詆毀自己:「勸您扣留太子的蘇秦,並非一個心眼替您打算,他實在是為楚國的利益奔忙。他惟恐閣下察覺此事,便通過多割楚地的做法以掩飾形跡。這次勸太子連夜逃奔的也是蘇秦,可您並不知曉,我私下裏替您懷疑他的用心。」可見蘇秦之計可以使人到孟嘗君那裏詆毀自己。蘇秦又派人到楚王那裏遊說:「使孟嘗君留太子的是蘇秦,奉王而代立楚太子的也是蘇秦,割地以達成協議的是蘇秦,忠於大王而驅逐太子的仍然是蘇秦。現在有人在孟嘗君那裏大進蘇秦的讒言,說他厚楚而薄齊,死心塌地為大王效勞,希望大王能知道這些情況。」楚王說:「寡人知道了。」於是封蘇秦為武貞君。可見蘇秦之計能為自己受到楚國的封賞。

事情還未結束,蘇秦通過景鯉向孟嘗君進言說:「閣下之所以名重天下,是因為您能延攬天下才識之士,從而左右齊國政局。如今蘇秦,乃是天下出類拔萃的辯說之士,當世少有。閣下如果不加接納,定會閉塞進才之道,也不利於遊說策略的開展。萬一您的政敵重用蘇秦,閣下便會危機叢生。現在蘇秦很得楚王的寵信,假如不及早結納蘇秦,就很容易與楚國結怨成仇。因此您不如順水推舟,與之親近,令其富貴榮達,閣下便得到楚國的支持。」於是孟嘗君與蘇秦言歸於好。可見蘇秦之計可以勸服孟嘗君善待自己。蘇秦在齊、楚兩國間來回遊說、互相借重,幾個來回,使自己謀取了巨大的好處。蘇秦看起來好像作了個齊、楚兩國間傳令兵的角色,實際上他傳的話都是或威脅、或利誘、或哄抬自身。先期他用禍患威脅使楚國割地、使太子逃亡,後期他用利益、使敵對方的器重來使自己在兩國中越來越顯貴。在這裏,其威脅的遊說方式和借重敵方哄抬自身的方法很值借鑒。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故脅人以害,使其為避免危亡在即的禍患就可以就範我方的如意盤算。威脅是動用暴力等極端手段前的通牒或者虛張聲勢,威脅也是施行說理、施恩和其他仁政時必需要同時準備的手段,威脅用得逼真恰當,就可以輕易達成目的。蘇秦的過人之處還在於看到楚王誠惶誠恐,就覺得威脅的作用超過了想像的程度,而向對方要求的籌碼就繼續加重。他這種揣摩對方,控制對方的能力何其毒辣。挾敵方而重自己,因為自己一方不會輕易給你好處,當自己一方從敵方處看到你具有的重要作用,他才會重用、抬舉你。蘇秦作了大量的謀劃工作,使雙方都從對方處發現他奇貨可居、必須重用,蘇秦的謀劃和安排使他能夠左右逢源、四處漁利。

公元前二九零年,燕昭王不計後果,貿然聽從田代(戰國策作田伐)和參去疾的話,整頓軍隊準備進攻齊國,這使得在齊國做間諜的蘇秦大為震驚,如果燕昭王伐齊,自己的間諜身份立刻就會暴露,於是蘇秦立即派人給燕昭王寫信,信上說:「我這次到齊國來,本來就知道會有人進讒言,所以我給您寫上一封書信,說:『我在齊國地位顯貴,燕國的大臣將會對我產生不信任的情緒;我的地位卑賤,燕國的大臣輕視我;我一旦被重用,就會和他們產生許許多多的恩怨。齊國對燕國有不友好的地方,他們將要歸罪於我,說我不盡職;諸侯沒有對齊國發起進攻,那些人又說善於對齊國出謀劃策;諸侯要是進攻齊國,他們會把我和齊國一起拋棄了。我的處境危如累卵。』大王對我說:「我一定不會聽從那些閒話和讒言,我信任你,猶如斬釘截鐵,毫不動搖。你最好能夠得到齊國那個方面的重視,次之也要讓齊國信任你,最不理想的是你只要死不了,就幹你想幹的事情。你可以一併把妻子兒女都帶到齊國去取得他們的信任,你可以對齊國說是離開燕國到齊國去的,只要把我們的事情辦成就行。』我受命承擔燕、齊的邦交五年了,齊國多次出兵不曾圖謀燕國。齊、趙兩國的邦交,時好時壞,時合時分,燕國不是和齊國去圖謀趙國,就是和趙國圖謀燕國。齊國信任燕國,到了就是靠近燕國南部邊境的地方不駐紮士兵的地步。現在大王聽從田代和參去疾的話,準備進攻齊國,使得齊國大為震驚而不信任燕國。如今大王又派遣盛慶告訴我說:『我要任命我合意的人。』大王如果有合意的人,並且想任用他,那麼我願意為大王來侍奉他。大王如果想拋棄我,專任合意的人,那麼我請求回國後解除職務。我如果還能見到大王也就能滿足了。」

這封書信到達燕國之後,燕昭王立刻放棄攻齊的計劃。作間諜是一般倫理道德所不齒的事情,但為了國家、團體利益,作間諜又是非常的必需。作為間諜自己,因為長期在外國,所以必然會引起已方的猜疑。蘇秦作為燕國的間諜長期任職在齊國,而且在齊國身居要職,他忠心的為燕國作事,但卻得不到燕國君臣的信任。當嘲弄、陷害、仇視等不是發自敵人而是發自自己的陣營時,這確實是對一個政治家的嚴峻考驗,也是對政治家高尚心靈的傷害。政治生活中遇到的挫折、痛苦、誤解、孤獨感,常使人難以接受而逃離政治鬥爭。政治家遇到的困難非一般人想像;政治是非道德的,對手是殘酷無情的。政治事業的偉大就在於它充滿了挫折和困苦、政治家的偉大就在於他能承受荒原一般的孤獨、以及對手的折磨、同志的誤解。如果沒有這些曲曲折折,則政治事業和政治家就會顯得平淡無奇,成功的景象和影響也不盡人意,猶如曇花一現。

蘇秦洞察了昭王想攻齊的意圖,獻計于昭王道:「我們雖然收回了被齊占的土地。然而當年亡國之恨不可以不報。如果使齊西勞于宋,南疲于楚,我們即可趁機發動進攻,一舉滅齊。我請求到齊國說宣王攻宋。」燕昭王遂拜蘇秦為上卿,出使齊國。秦國一向與宋國交好,齊伐宋就必須與秦絕交、恰好秦派人到齊國商議共同稱帝的事,蘇秦趁機勸說齊王:「齊秦並立為帝,天下人是尊齊還是尊秦?」齊王說:「當然是尊秦了!」蘇秦:「那麼齊放棄帝號,天下是愛齊呢,還是愛秦?」齊王說:「當然是愛齊了!」蘇秦:「兩帝並立,共約伐趙,與齊軍獨攻宋,哪一個更有利呢?」齊王回答:「當然伐宋有利!」蘇秦接著勸齊王道:「如果我們同秦一樣稱帝,天下只尊秦國,如果我們放棄帝號,天下就愛齊而稱強秦,共約伐趙又不如單獨伐宋。所以,我主張放棄帝號以順應天下。」

齊王聽從蘇秦建議,聯合趙國在阿地會盟,約定共同抗秦,秦齊關係惡化。蘇秦趁機勸齊王攻宋:「宋國國君荒淫無度,天下共憤,如果我們揮師西擊宋,正是奉天討罪的壯舉,大王必然賢名震于諸侯,且可得到實際的利益,使齊雄踞東方,成為中原諸侯之長。」齊於是攻宋。燕為了取得齊的信任,派兵協助齊國。宋在聯軍攻擊下,割淮北地求和,而齊國實力也因戰而衰弱。蘇秦在齊國,繼續作削弱齊的工作。他勸齊王大興土木,縱情享樂,對外則大肆戰爭,廣樹仇敵。齊秦關係惡化,再加上齊攻宋國,秦王非常震怒。蘇秦勸齊王先採取軍事行動,以打擊遏制秦勢力的發展。同時也想使齊的力量進一步被消耗。齊王對燕懷有顧慮,蘇秦為燕辯解說:「燕國國小力弱,一向依附于強齊,而齊之所以能號令天下,也正是有了燕的支持。這種友好關係是燕國人心所向,怎麼會對齊有異心?」齊王釋然。於是,蘇秦出使,為齊王合縱攻秦而奔走。

蘇秦分別遊說韓趙魏燕四國國君,各自出軍兵糧草,以攻秦國,推選趙國宰相奉陽君為合縱長,而齊國實際上卻是合縱的真正組織者和指揮者。齊國名義上合縱攻秦,其實不過是借齊制秦,使其不能抽身救宋,齊好再次攻宋。蘇秦極力主張強攻秦國,然而齊既不賣力,趙韓魏燕自然也都互相推讓而逡巡不進。因此聯軍始終未與秦發生大規模的戰爭。儘管如此,齊勞師襲遠,仍然大損國力。這次五國「合縱」攻秦,表面上看行動一致,為攻秦而集結軍隊,但暗地卻各有各的打算。軍隊停留在滎陽(今河南滎陽縣東北)、成皋(今河南滎陽西北)間不前進,結果無功而散。齊國卻趁機伐宋,奪得一部分土地。而蘇秦破壞秦、齊關係,結成反齊聯盟的目的卻是達到了。

齊王發動攻秦的同時,展開了對宋的第二次進攻。這實際上使其他四國聯軍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既無法合力攻秦,又不能馬上撤兵回國。於是各國對齊都暗懷不滿。本來蘇秦此時南下,明著合縱攻秦,暗中卻在積極為燕聯繫反齊的同盟軍。蘇秦見各國離心,便暗中勸在魏國的孟嘗君:「昔日您在齊國時,為齊立下蓋世之功,而齊王暗昧,不但不重用,而且使您背井離鄉,遠來歸魏。今又棄信義於不顧,玩弄聯軍各國。燕軍有攻齊意,趙國也早對齊懷恨,如果聯合起來東擊齊國,則中原勢大,魏和先生您也定會名動天下。」孟嘗君答應了蘇秦的建議。蘇秦又勸說齊王同秦求和:「魏趙距秦近而齊地距秦遠,如果我們五國合縱不能擊敗秦,魏趙為了保存國家就肯定要向秦求和,秦一旦同其他國家聯合,定會連橫來攻打齊。望大王早作準備,先與秦談和,以免形勢被動。」齊王以為蘇秦說的很有道理,便搶先與秦做出友好的表示,並打算用親秦的韓聶做宰相。

趙國奉陽君正忙於合縱攻秦,見齊王未商量就先與秦交好,大為惱怒,便聯合魏燕要對正忙於攻宋的齊國開戰。齊王慌忙從宋撤軍,並答應送給奉陽君土地,奉陽君才停止了攻齊的行動。奉陽君得到齊王關於土地的許諾,與齊的關係又和好起來,而蘇秦在暗中進行的對齊趙關係的離間活動,也被奉陽君察覺。於是奉陽君把蘇秦拘留在趙國,限制其行動。蘇秦向燕王求救,並打算繼續進行離間活動。燕王向趙奉陽君提出嚴重抗議,奉陽君釋放蘇秦,然而蘇秦卻再也不能找到機會在趙活動。他想去見齊派至趙的使臣,趙不許。蘇秦無奈,離開趙入齊。蘇秦入齊之後,燕昭王對他產生了懷疑,因為他以時機未到為辭,幾次勸阻燕昭王對齊的進攻,於是昭王打算讓別人替換蘇秦回國。蘇秦感到非常委屈,向燕王寫信申辯。這封信可以說是他對自己一生功過的一個評說。他說:燕和齊仇恨由來已久。我為燕齊的邦交奔走,本來就難以獲得各方面的信任。齊是燕國的心腹大患,我在齊國,大可使齊不謀攻燕,小可使齊趙關係破裂,以此為大王的大事作準備。五國伐秦,燕雖然出兵出糧,但一來免去齊稱帝燕稱臣的恥辱,二來沒有齊趙攻燕的禍患。後來奉陽君接受齊的封地,將我扣在趙國。大王救臣下出於水火,現在齊趙都不謀攻燕,燕得以修飭國力,我雖無功,但自以為可以免罪了。我作為燕臣,在齊國活動,本來就會有流言蜚語。我如在齊顯貴,燕國大夫就不信任我,我在齊作賤,世人就看不起我。我如受齊王重用,燕大夫就會對我抱有希望,希望達不到又徒增埋怨。齊國如有不利於燕的地方,就把責任都歸到我頭上,天下人不攻齊,就說我善於為齊謀劃。我的處境也可以說是夠危險的了。我不畏死報效于大王,大王卻懷疑怪罪於臣下,我實在感到恐懼。儘管我自以為可以列於天下公卿之中也無可愧疚,如大王只是重用有才的賢人,我願在齊與他認真合作;如大王不放心我,我就回燕侍奉大王,以寬解大王的憂慮。燕昭王終於沒有撤換蘇秦。

公元前二八四年,燕國見齊國孤危,大舉伐齊的時機已然成熟,逐起傾國之師,帶甲數十萬、車七百乘、騎六千匹命樂毅為大將攻齊,秦趙韓魏四國軍隊,先後與燕國大軍匯合,並公推燕國大將樂毅統帥全軍。五國聯軍以燕軍為主力,秦趙韓魏四國之軍為羽翼,軍威盛大,號稱百萬。齊緡王見五國聯軍攻入齊國腹地,驚慌失措,不知所以。但齊國畢竟是軍事實力異常雄厚的大國,齊國有帶甲之士百萬,車千乘,總兵力與秦楚兩大國相當。齊國統治集團竭盡全力調集了全國的主力,聯營列陣於濟西,攔截五國聯軍。樂毅率聯軍與齊軍會戰與濟水之西,大破齊軍,齊軍主將陣亡,全軍潰散,齊軍副將率殘部退守國都臨淄。齊閔王這下子才知道了蘇秦的陰謀,勃然大怒,將其車裂於臨淄城之中。濟西大戰,齊軍主力損失殆盡,齊國遭受了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慘敗。五國按原先達成的瓜分協議,分多路攻略齊地。趙軍北上攻取齊國河間之地;秦軍南下占商業名城定陶(原屬宋國);魏國進軍齊國東南,取彭城,盡略宋國故地。樂毅率燕軍主力向東攻破臨淄,直搗膠東,半年時間,連克齊國七十餘城。燕軍另一路偏師攻略齊南之地,破齊內長城直插呂城。南方的楚國原本未參加合縱攻齊,但此時見齊國必亡之勢以成,逐詐稱援齊,遣軍至莒城劫殺齊緡王,收復淮北之地。至前二八三年初,除了齊將田單堅持抗戰,死守即墨孤城外,齊國舉國之地均被燕趙秦魏楚五國瓜分殆盡。蘇秦死時,年五十餘歲。蘇秦死後,燕趙魏秦韓五國聯合,在燕將樂毅的帶領下大舉攻齊,連陷城池七十餘座。齊王出逃,被殺。齊國後來雖然又奪回國土,國力卻大衰,從此一蹶不振。而燕趙魏秦四國之所以發動這場戰爭,也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蘇秦生前活動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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