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荊公可謂得君乎?」曰:「後世謂之得君可也,然荊公之智識,亦自能知得。如表云:『忠不足以信上,故事必待於自明;智不足以破姦,故人與之為敵。』智不破姦,此則未然。若君臣深相知,何待事事使之辨明也?舉此一事便可見。曰:「荊公『勿使上知』之語,信乎?」曰:「須看他當時因甚事說此話。且如作此事當如何,更須詳審,未要令上知之。又如說一事,未甚切當,更須如何商量體察,今且勿令上知。若此類,不 成是欺 君也?凡事未見始末,更切子細,反復推究方可。」

  人之有寤寐,猶天之有晝夜。陰陽動靜,開闔之理也。如寤寐,須順陰陽始得。問:「人之寐何也?」曰:「人寐時,血氣皆聚於內,如血歸肝之類。」今人不睡者多損肝。

  問:「魂魄何也?」曰:「魂只是陽,魄只是陰。魂氣歸於天,體魄歸於地是也。如道家三魂七魄之說,妄爾。」

  或曰:「傳記有言,太古之時,人有牛首蛇身者,莫無此理否?」曰:「固是。既謂之人,安有此等事?但有人形似鳥喙,或牛首者耳。苟子中自說。」問:「太古之時,人還與物同生否?」曰:「同。」「莫是純氣為人,繁氣為蟲否?」曰:「然。人乃五行之秀氣,此是天地清明純粹氣所生也。」或曰:「人初生時,還以氣化否?」曰:「此必燭理,當徐論之。且如海上忽露出一沙島,便有草木生。有土而生草木,不足怪。既有草木,自然禽獸生焉。」或曰:「先生語錄中云:『焉知海島上無氣化之人?』如何?」曰:「是。近人處固無,須是極遠處有,亦不可知。」曰:「今天下未有無父母之人。古有氣化,今無氣化,何也?」曰:「有兩般。有全是氣化而生者,若腐草為螢是也。既是氣化。到合化時自化。有氣化生之後而種生者。且如人身上著新衣服,過幾日,便有蟣蝨生其間,此氣化也。氣既化後,更不化,便以種生去。此理甚明。」或問:「宋齊丘化書云:『有無情而化為有情者,有有情而化為無情者。無情而化為有情者,若楓樹化為老人是也。有情而化為無情者,如望夫化為石是也。』此語如何?」曰:「莫無此理。楓木為老人,形如老人也,豈便變為老人?川中有蟬化為花,蚯蚓化為百合,如石蟹、石燕、石人之類有之。固有此理。某在南中時,聞有採石人,因採石石陷,遂在石中,幸不死,飢甚,只取石膏食之。不知幾年後,因別人復來採石,見此人在石中,引之出,漸覺身硬,纔出,風便化為石。此無可怪,蓋有此理也。若望夫石,只是臨江山有石如人形者。今天下凡江邊有石立者,皆呼為望夫石。」如呼馬鞍牛頭之類,天下同之。

  問:「上古人多壽,後世不及古,何也?莫是氣否?」曰:「氣便是命也。」曰:「今人不若人壽,是盛衰之理歟?」曰:「盛衰之運,卒難理會。且以歷代言之,二帝、三王為盛,後世為衰。一代言之,文、武、成、康為盛,幽、厲、平、桓為衰。以一君言之,開元為盛,天寶為衰。以一歲,則春夏為盛,秋冬為衰。以一月,則上旬為盛,下旬為衰。以一日,則寅卯為盛,戌亥為衰。一時亦然。如人生百年,五十以前為盛,五十以後為衰。然有衰而復盛者,有衰而不復反者。若舉大運而言,則三王不如五帝之盛,兩漢不如三王之盛,又其下不如漢之盛。至其中閒,又有多少盛衰。如三代衰而漢盛,漢衰而魏盛,此是衰而復盛之理。譬如月既晦則再生,四時往復來也。若論天地之大運,舉其大體而言,則有日衰削之理。如人生百年,雖赤子才生一日,便是減一日也。形體日自長,而數日自減,不相害也。」天下有多少才,只為道不明於天下,故不得有所成就。且古者「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如今人怎生會得?古人於詩,如今人歌曲一般,雖閭里童稚,皆習聞其說而曉其義,故能興起於詩。後世,老師宿儒尚不能曉其義,怎生責得學者?是不得興於詩也。古禮既廢,人倫不明,以至治家皆無法度,是不得立於禮也。古人有歌○以養其性情,聲音以養其耳,舞蹈以養其血脈。今皆無之,是不得成於樂也。古之成材也易,今之成材也難。

 今習俗如此不美,然人卻不至大故薄惡者,只是為善在人心者不可忘也。魏鄭公言:「使民澆漓,不復返朴,今當為鬼為魅。」此言甚是。只為秉彝在人,雖俗甚惡,亦滅不得。

  蘇季明問:「中之道與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同否?」曰:「非也。喜怒哀樂未發是言在中之義,只一箇中字,但用不同。」或曰:「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可否?」曰:「不可。既思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之,又卻是思也。既思即是已發。思與喜怒哀樂一般。纔發便謂之和,不可謂之中也。」又問:「呂學士言:『當求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信斯言也,恐無著摸,如之何而可?」曰:「看此語如何地下。若言存養於喜怒哀樂未發之時,則可;若言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不可。」又問:「學者於喜怒哀樂發時固當 勉強裁抑,於未發之前當如何用功?」曰:「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更怎生求?只平日涵養便是。涵養久,則喜怒哀樂發自中節。」或曰:「有未發之中,有既發之中。」曰:非也。既發時,便是和矣。發而中節,固是得中,時中之類。只為將中和來分說,便是和也。」

  季明問:「先生說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是在中之義,不識何意?」曰:「只喜怒哀樂不發,便是中也。」曰:「中莫無形體,只是箇言道之題目否?」曰:「非也。中有甚形體?然既謂之中,也須有箇形象。」曰:「當中之時,耳無聞,目無見否?」曰:「雖耳無聞,目無見,然見聞之理在始得。」曰:「中是有時而中否?」曰:「何時而不中?以事言之,則有時而中。以道言之,何時而不中?」曰:「固是所為皆中,然而觀於四者未發之時,靜時自有一般氣象,及至接事時又自別,何也?」曰:「善觀者不如此,卻於喜怒哀樂已發之際觀之。賢且說靜時如何?」曰:「謂之無物則不可,然自有知覺處。」曰:「既有知覺,卻是動也,怎生言靜?人說『復其見天地之心』,皆以謂至靜能見天地之心,非也。復之卦下面一畫,便是動也,安得謂之靜?自古儒者皆言靜見天地之心,唯某言動而見天地之心。」或曰:「莫是於動上求靜否?」曰:「固是,然最難。釋氏多言定,聖人便言止。且如物之好,須道是好;物之惡,須道是惡。物自好惡,關我這裏甚事?若說道我只是定,更無所為,然物之好惡,亦自在裏。故聖人只言止。所謂止,如人君止於仁,人臣止於敬之類是也。易之艮言止之義曰:『艮其止,止其所也。』言隨其所止而止之,人多不能止。蓋人萬物皆備,遇事時各因其心之所重者,更互而出,纔見得這事重,便有這事出,若能物各付物,便自不出來也。」或曰:「先生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下動字,下靜字?」曰:「謂之靜則可,然靜中須有物始得,這裏便一作最。是難處。學者莫若且先理會得敬,能敬則自知此矣。」或曰:「敬何以用功?」曰:「莫若主一。」季明曰:「○嘗患思慮不定,或思一事未了,佗事如麻又生,如何?」曰:「不可。此不誠之本也。須是習。習能專一時便好。不拘思慮與應事,皆要求一。」或曰:「當靜坐時,物之過乎前者,還見不見?」曰:「看事如何?若是大事,如祭祀,前○蔽明,黈纊充耳,凡物之過者,不見不聞也。若無事時,目須見,耳須聞。」或曰:「當敬時,雖見聞,莫過焉而不留否?」曰:「不說道非禮勿視勿聽?勿者禁止之辭,纔說弗字便不得也。」問:「雜說中以赤子之心為已發,是否?」曰:「已發而去道未遠也。」曰:「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若何?」曰:「取其純一近道也。」曰:「赤子之心與聖人之心若何?」曰:「聖人之心,如鏡,如止水。」

  問:「日中所不欲為之事,夜多見於夢,此何故也?」曰:「只是心不定。今人所夢見事,豈特一日之閒所有之事,亦有數十年前之事。夢見之者,只為心中舊有此事,平日忽有事與此事相感,或氣相感,然後發出來。故雖白日所憎惡者,亦有時見於夢也。譬如水為風激而成浪,風既息,浪猶洶湧未已也。若存養久底人,自不如此,聖賢則無這箇夢。只有朕兆,便形於夢也。人有氣清無夢者,亦有氣昏無夢者。聖人無夢,氣清也。若人困甚時,更無夢,只是昏氣蔽隔,夢不得也。若孔子夢周公之事,與常人夢別。人於夢寐閒,亦可以卜自家所學之淺深,如夢寐顛倒,即是心志不定,操存不固。」如揚子江宿浪。

  問:「人心所繫著之事,則夜見於夢。所著事善,夜夢見之者,莫不害否?」曰:「雖是善事,心亦是動。凡事有朕兆入夢者,卻無害,捨此皆是妄動。」或曰:「孔子嘗夢見周公,當如何?」曰:「此聖人存誠 處也。聖人欲行周公之道,故雖一夢寐,不忘周公。及既衰,知道之不可行,故不復夢見。然所謂夢見周公,豈是夜夜與周公語也?人心須要定,使佗思時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曰:「心誰使之?」曰:「以心使心則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

  「政也者蒲盧也」,言化之易也,螟蛉與果嬴,自是二物,但氣類相似,然祝之久,便能肖。政之化人,宜甚於蒲盧矣。然蒲盧二物,形質不同,尚祝之可化。人與聖人,形質無異,豈學之不可至耶?「誠者自成」,如至誠事親則成人子,至誠事君則成人臣。「不誠無物,誠者物之終始」,猶俗說徹頭徹尾不誠,更有甚物也。「甚次致曲」,曲,偏曲之謂,非大道也。「曲能有誠」,就一事中用志不分,亦能有誠。且如技藝上可見,養由基射之類是也。「誠則形」,誠後便有物。如「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於衡」,「如有所立卓爾」,皆若有物,方見。其無形,是見何物也?「形則著」,又著見也。「著則明」,是有光輝之時也。「明則動」,誠能動人也。君子所過者化,豈非動乎?或曰:「變與化何別?」曰:「變如物方變而未化,化則更無舊○,自然之謂也。莊子言變大於化,非也。」

問:「命與遇何異?」張橫渠云:「行同報異,猶難語命,語遇可也。」先生曰:「人遇不遇,即是命也。」曰:「長平之戰,四十萬人死,豈命一乎?」曰:「是亦命也。只遇著白起,便是命當如此。又況趙卒皆一國之人。使是五湖四海之人,同時而死,亦是常事。」又問:「或當刑而王,或為相而餓死,或先貴後賤,或先賤後貴,此之類皆命乎?」曰:「莫非命也。既曰命,便有此不同,不足怪也。」

  問:「人之形體有限量,心有限量否?」曰:「論心之形,則安得無限量?」又問:「心之妙用有限量否?」曰:「自是人有限量。以有限之形,有限之氣,茍不通一作用。之以道,安得無限量?孟子曰:『盡其心,知其性。』心即性也。在天為命,在人為性,論其所主為心,其實只是一箇道。茍能通之以道,又豈有限量?天下更無性外之物。若云有限量,除是性外有物始得。」問:「心有善惡否?」曰:「在天為命,在義為理,在人為性,主於身為心,其實一也。心本善,發於思盧,則有善有不善。若既發,則可謂之情,不可謂之心。譬如水,只謂之水,至於流而為派,或行於東,或行於西,卻謂之流也。」在義為理,疑是在物為理。問:「喜怒出於性否?」曰:「固是。纔有生識,便有性,有性便有情。無性安得情?」又問:「喜怒出於外,如何?」曰:「非出於外,感於外而發於中也。」問:「性之有喜怒,猶水之波否?」曰:「然。湛平靜如鏡者,水之性也。及遇沙石,或地勢不平,便有湍激;或風行其上,便為波濤洶湧。此豈水之性也哉?人性中只有四端,又豈有許多不善底事?然無水安得波浪,無性安得情也?」

  問:「人性本明,因何有蔽?」曰:「此須索理會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雖茍、楊亦不知性。孟子所以獨出諸儒者,以能明性也。性無不善,而有不善者才也。性即是理,理則自堯、舜至於塗人,一也。才稟於氣,氣有清濁。稟其清者為賢,稟其濁者為愚。」又問:「愚可變否?」曰:「可。孔子謂上智與下愚不移,然亦有可移之理,惟自暴自棄者則不移也。」曰:「下愚所以自暴棄者,才乎?」曰:「固是也,然卻道佗不可移不得。性只一般,豈不可移?卻被他自暴自棄,不肯去學,故移不得。使肯學時,亦有可移之理。」

  凡解文字,但易其心,自見理。理只是人理,甚分明,如一條平坦底道路。詩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此之謂也。且如隨卦言「君子響晦入宴息」,解者多作遵養時晦之晦。或問:「作甚晦字?」曰:「此只是隨時之大者,響晦則宴息也,更別有甚義?」或曰:「聖人之言,恐不可以淺近看佗。」曰:「聖人之言,自有近處,自有深遠處。如近處,怎生強要鑿教深遠得?楊子曰:『聖人之言遠如天,緊人之言近處如地。』某與改之曰:『聖人之言,其遠如天,其近如地。』」

  學者不泥文義者,又全背卻遠去;理會文義者,又滯泥不通。如子濯孺子為將之事,孟只取其不背師之意,人須就上面理會事君之道如何也。又如萬章問舜完廩浚井事,孟子只答佗大意,人須要理會浚井如何出得來,完廩又怎生下得來,若此之學,徒費心力。

  問:「聖人之經旨,如何能窮得?」曰:「以理義去推索可也。學者先須讀論、孟。窮得論、孟,自有箇要約處,以此觀他經,甚省力。論、孟如丈尺權衡相似,以此去量度事物,自然見得長短輕重。某嘗語學者,必先看論語、孟子。今人雖善問,未必如當時人。借使問如當時人,聖人所答,不過如此。今人看論。孟之書,亦如見孔、孟何異?」

  孟子養氣一篇, 諸 君宜潛心玩索。須是實識得方可。勿忘勿助長,只是養氣之法,如不識,怎生養?有物始言養,無物又養箇甚麼?浩然之氣,須見是一箇物。如顏子言「如有所立卓爾」,孟子言」躍如也」。卓爾躍如,分明見得方可。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此觀人之法。心之精微,言有不得者,不可便謂不知,此告子淺近處。

  「持其志,無暴其氣」,內外交相養也。

  「配義與道,謂以義理養成此氣,合義與道。方其未養,則氣自是氣、義自是義。及其養成浩然之氣,則氣與義合矣。本不可言合,為未養時言也。如言道,則是一箇道都了。若以人而言,則人自是人,道自是道,須是以人行道始得。言義又言道,道、體也,義、用也就事上便義言。北宮黝之勇必行,孟施舍無懼。子夏之勇本不可知,卻因北宮黝而可見。子夏是篤信聖人而力行,曾子是明理。

  問:「必有事焉,當用敬否?」曰:「敬只是涵養一事。必有事焉,須當集義。只知用敬,不知集義,卻是都無事也。」又問:「義莫是中理否?」曰:「中理在事,義在心內。苟不主義,浩然之氣從何而生?理只是發而見於外者。且如恭敬,幣之未將也恭敬,雖因幣帛威儀而後發見於外,然須心有此恭敬,然後者見。若心無恭敬,何以能爾?所謂德者得也,須是得於己,然後謂之德也。」幣之未將之時,已有恭敬,非因幣帛而後有恭敬也。問:「敬義何別?」曰:「敬只是持己之道,義便知有是有非。順理而行,是為義也。若只守一箇敬,不知集義,卻是都無事也。且如欲為孝,不成只守著一箇孝字?須是知所以為孝之道,所以侍奉當如何,溫清當如何,然後能盡孝道也。」又問:「義只在事上,如何?」曰:「內外一理,豈特事上求合義也?」

  問:「人敬以直內,氣便能充塞天地否?」曰:「氣須是養,集義所生。積集既久,方能生浩然氣象。人但看所養如何,養得一分,便有一分;養得二分,便有二分。只將敬,安能便到充塞天地處,且氣自是氣體所充,自是一件事,敬自是敬,怎生便合得?如曰『其為氣,配義與道』,若說氣與義時自別,怎生便能使氣與義合?」「『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性一也,何以言相近?」曰:「此只是言性一作氣。質之性。如俗言性急性緩之類,性安有緩急?此言性者,生之謂性也。」又問:「上智下愚不移是性否?」曰:「此是才。須理會得性與才所以分處。」又問:「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是才否?」曰:「固是,然此只是大綱說,言中人以上可以與之說近上話,中人以下不可以與說近上話也。」「生之謂性。」「凡言性處,須看他立意如何。且如言人性善,性之本也;生之謂性,論其所稟也。孔子言性相近,若論其本,豈可言相近?只論其所稟也。告子所云固是,為孟子問佗,他說,便不是也。」

 「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此言人陷溺其心者,非關才事。才猶言材料,曲可以為輪,直可以為梁棟。若是毀鑿壞了,豈關才事?下面不是說人皆有四者之心?或曰:「人才有美惡,豈可言非才之罪?」曰:「才有美惡者,是舉上天之言也。若說一人之才,如因富歲而賴,因凶歲而暴,豈才質之本然邪?」

  問:「『舍則亡』,心有亡,何也?」曰:「否。此只是說心無形體,纔主著事時,先生以目視地。便在這裏,纔過了便不見。如『出入無時,莫如其鄉』,此句亦須要人理會。心豈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也。『放心』,謂心本善,而流於不善,是放也。」

  問:「盡己之謂忠,莫是盡誠否?」既盡己,安有不誠?盡己則無所不盡。如孟子所謂盡心。」曰:「盡心莫是我有惻隱羞惡如此之心,能盡得,便能知性否?」曰:「何必如此數,只是盡心便了,纔數著,便不盡。如數一百,少卻一便為不盡也。大抵稟於天曰性,而所主在心。纔盡心即是知性,知性即是知天矣。」羅本以為○與叔問。

  問:「出辭氣,莫是於言語上用工夫否?」曰:「須是養乎中,自然言語順理。今人熟底事,說得便分明;若是生事,便說得蹇○。須是涵養久,便得自然。若是慎言語不妄發,此卻可著力。」孔子教人,「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蓋不待憤悱而發,則知之不固,待憤悱而後發,則沛然矣。學者須深思之。思而不得,然後為佗說,便好。初學者,須是且為佗說,不然,非獨佗不曉,亦止人好問之心也。

  孔子既知宋桓魋不能害己,又卻微服過宋。舜既見象之將殺己,而又象憂亦憂,象喜亦喜。國祚長短,自有命數,人君何用汲汲求治?禹、稷救飢溺者,過門不入,非不知飢溺而死者自有命,又卻救之如此其急。數者之事,何故如此?須思量到「道並行而不相悖」處可也。今且說聖人非不知命,然於人事不得不盡,此說未是。

   問:「聖人與天道何異?」曰:「無異。」「聖人可殺否?」曰:「聖人智足以周身,安可殺也?只如今有智慮人,已害他不得,況於聖人。」曰:「昔瞽瞍使舜完廩浚井,舜知其欲殺己而逃之乎?」曰:「本無此事,此是萬章所傳聞,孟子更不能理會這下事,只且說舜心也。如下文言『琴朕,干戈朕,二嫂使治朕棲』,堯為天子,安有是事?」

  問:「『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不知聖人何以因學易後始能無過?」曰:「先儒謂孔子學易後可以無大過,此大段失卻文意。聖人何嘗有過?如待學易後無大過,卻是未學易前,嘗有大過也。此聖人如未嘗學易,何以知其可以無過?蓋孔子時學易者支離,易道不明。仲尼既修佗經,惟易未嘗發明,故謂弟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期之五十,然後贊易,則學易者可以無大過差,若所謂贊易道而黜八索是也。」前此學易者甚眾,其說多過。聖人使弟子俟其贊而後學之,其過鮮也。問:「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曰:「此是顏子稱聖人最初當處。聖人教人,只是如此,既博之以文,而後約之以禮,所謂『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博與約相對。聖人教人,只此兩字。博是博學多識,多聞多見之謂。約只是使之知要也。」又問:「『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與此同乎?」曰:「這箇只是淺近說,言多聞見而約束以禮,雖未能知道,庶幾可以弗畔於道。此言善人君子多識前言往行而能不犯非禮者爾,非顏子所以學於孔子之謂也。」又問:「此莫是小成否?」曰:「亦未是小成,去知道甚遠。如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聞見與知之甚異,此只是聞之者也。」又曰:「聖人之道,知之莫甚難?」曰:「聖人之道,安可以難易言?聖人未嘗言易,以驕人之志;亦未嘗言難,以阻人之進。仲尼但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此言極有涵畜意思。孟子言『夫道若大路然,豈難如哉?』只下這一箇豈字,便露筋骨,聖人之言不知此。如下面說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這數句卻說得好。孔、孟言有異處,亦須自識得。」

  或問:「『子畏於匡,顏淵後。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然設使孔子遇難,顏淵有可死之理否?」曰:「無可死之理,除非是○死,然○死非顏子之事。若云遇害,又不當言敢不敢也。」又問:「使孔子遇害,顏子死之否乎?」曰:「豈特顏子之於孔子也?若二人同行遇害,固可相死也。」又問:「親在則如之何?曰:「且譬如二人捕虎,一人力盡,一人須當同去用力。如執干戈○社稷,到急處,便遁逃去之,言我有親,是大不義也。當此時,豈問有親無親?但當預先謂吾有親,不可行則止。豈到臨時卻自規避也?且如常人為不可獨行也,須結伴而出。至於親在,為親圖養,須出去,亦須結伴同去,便有患難相死之道。昔有二人,同在嵩山,同出就店飲酒。一人大醉,○在地上,夜深歸不得,一人又無力扶持,尋常曠野中有虎豹盜賊,有此人遂只在傍,直守到曉。不成不顧了自歸也?此義理所當然者也。禮言親在不許友以死者,此言亦在人用得。蓋有親在可許友以死者,有親不在不可許友以死者。可許友以死,如二人同行之類是也。不可許友以死,如戰國游俠,為親不在,乃為人復○,甚非理也。」

   問:「『不遷怒,不貳過』,何也?語錄有恕甲不遷乙之說,是否?」曰:「是。」曰:「若此則甚易,何待顏氏而後能?」曰:「只被說得粗了, 諸 君便道易,此莫是最難。須是理會得,因何不遷怒?如舜之誅四凶,怒在四凶,舜何與焉,蓋因是人有可怒之事而怒之,聖人之心本無怒也。譬如明鏡,好物來時,便見是好,惡物來時,便見是惡,鏡何嘗有好惡也?世之人固有怒於室而色於巿。且如怒一人,對那人說話,能無怒色否?有能怒一人而不怒別人者,能忍得如此,已是煞知義理。若聖人,因物而未嘗有怒,此莫是甚難。君子役物,小人役於物。今人見有可喜可怒之事,自家著一分部奉他,此亦勞矣。聖人心如止水。」

  問:「顏子勇乎?」曰:「孰勇於顏子?觀其言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孰勇於顏子,如『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之類,抑可謂大勇者矣。」

  曾子傳聖人道,一作學。只是一箇誠篤。語曰:「參也魯。」如聖人之門,子游、子夏之言語,子貢、子張之才辨聰明者甚多,卒傳聖人之道者,乃質魯之人。人只要一箇誠實。聖人說忠信處甚多。曾子,孔子在時甚少,後來所學不可測,且易簀之事,非大賢以上作不得。曾子之後有子思,便可見。

  曾子執親之喪,水漿不入口者七日,不合禮,何也?曰:「曾子者,過於厚者也。聖人大中之道,賢者必俯而就,不肖者必跂而及。若曾子之過,過於厚者也。若眾人,必當就禮法。自大賢以上,則看花如何,不可以禮法拘也。且守社稷者, 國 君之職也,太王則委而去之。守宗廟者,天子之職也,堯、舜則以天下與人。如三聖賢則無害,佗人便不可。然聖人所以教人之道,大抵使之循禮法而已。」「金聲而玉掁之」,此孟子為學者言終始之義也。樂之作,始以金奏,而以玉聲終之。詩曰「依我磬聲」是也。始於致知,智之事也。行所知而至其極,聖之事也。易曰「知至至之,知終終之」,是也。「惟聖人然後踐形」,言聖人盡得人道也。人得天地之正氣而生,與萬物不同。既為人,須盡得人理。眾人有之而不知,賢人踐之而未盡,能踐形者,唯聖人也。

  「佚道使民」,謂本欲佚之也,故雖「勞而不怨」。「生道殺民」,謂本欲生之也。且救水火,是求所以生之也,或有焚溺而死者,卻「雖死不怨」。

  「仁言」,謂以仁厚之言加於民。「仁聲」如「仁聞」,謂風聲足以感動人也,此尤見仁德之昭者也。

  問「行之而不著,習矣而不察。」曰:「此言大道如此,而人由之不知也。『行之而不著』,謂人行之而不明曉也。」『習矣而不察』,謂人習之而不省察也。」曰:「先生有言,雖孔門弟子亦有此病,何也?」曰:「在眾人習而不察者,只是饑食喝飲之類,由之而不自知也。如孔門弟子,卻是聞聖人之化,入於善而不自知也。眾者,言眾多也。」

  問:「『可以取,可以無取』,天下有兩可之事乎?」曰:「有之。如朋友之饋,是可取也,然己自可足,是不可取也,纔取之,便傷廉矣。」曰:「取傷廉,固不可,然與傷惠何害?」曰:「是有害於惠也。可以與,然卻可以不與。若與之時,財或不贍,卻於合當與者無可與之。且博施濟眾,固聖人所欲,然卻五十者方衣帛,七十者方食肉,如使四十者衣帛,五十者食肉,豈不更好?然力不可以給,合當衣帛食肉者便不足也。此所以傷惠。」問「人有不為,然後可以有為。」曰:「此只是有所擇之人能擇其可為不可為也。纔有所不為,便可以有為也。若無所不為,豈能有為邪?」

  問:「『非禮之禮,非義之義』何謂也?」曰:「恭本為禮,過恭是非禮之禮也。以物與人為義,過與是非義之義也。」曰:「此事何止大人不為?」曰:「過恭過與是細人之事,猶言婦人之仁也,只為佗小了。大人豈肯如此?」問:「『天民』、『天吏』、『大人』、何以別?」曰:「順天行道者,天民也。順天為政者,天吏也。大人者,又在二者之上。孟子曰:『充實而有光輝之謂人。』聖人豈不為天民天吏?如文王、伊尹是也。『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非是聖人上別有一等神人,但聖人有不可知處便是神也。化與變化之化同。若到聖人.更無差等也。」或曰:「堯、舜、禹、湯、文、武如何?」曰:「孔子嘗論堯、舜矣。如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如此等事甚大,惟堯、舜可稱也。若湯、武,雖是事不同,不知是聖人不是聖人。」或曰:「可以湯、武之心求之否?」曰:「觀其心,如『行一不義,殺一不辜,雖得天下不為』,此等事,大賢以上人方一作皆。為得。若非聖人,亦是亞聖一等人也。若文王,則分明是大聖人也。禹又分明如、湯、武,觀舜稱其不矜不伐,與孔子言『無閒然』之事,又卻別有一箇氣象。大抵生而知之,與學而知之,反其成功一也。」

  蘇季明問:「舜『執其兩端』,注以為『過不及之兩端』,是乎?」曰:「是。」曰:「既過不及,又何執乎?」曰:「執猶今之所謂持使不得行也。舜執持過不及,使民不得行,而用其中使民行之也。」又問:「此執與湯執中如何?」曰:「執只是一箇執。舜執兩端,是執持而不用。湯執中而不失,將以用之也。若子莫執中,卻是子莫見楊、墨過不及,遂於過不及二者之閒執之,卻不知有當摩頂放踵利天下時,有當拔一毛利天下不為時。執中而不通變,與執一無異。」季明問:「『君子時中』,莫是隨時否?」曰:「是也。中字最難識,須是默識心通。且試言一廳則中央為中,一家則廳中非中而堂為中,言一國則堂非中而國之中為中,推此類可見矣。且如初寒時,則薄裘為中,如在盛寒而用初寒之裘,則非中也。更如三過其門不入,在禹、稷之世為中,若居陋巷,則不中矣。居陋巷,在顏子之時為中,若三過其門不入,則非中也。」或曰:「男女不授受之類皆然」曰:「是也。男女不授受中也,在喪祭則不如此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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