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方孝孺‧豫讓論》

 

【原文】第一段

 

士君子〈注一〉立身〈注二〉事主,既名知己〈注三〉,則當竭盡智謀〈注四〉,忠告〈注五〉善道〈注六〉,銷患〈注七〉於未形〈注八〉,保治〈注九〉于未然〈注十〉,俾身全而主安。生為名臣,死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簡策,斯為美也。苟遇知己,不能扶危於未亂之先,而乃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釣名沽譽〈注十一〉,眩世〈注十二〉駭俗〈注十三〉,由君子觀之,皆所不取也。

 

【譯義】第一段

 

士人君子要建立功名,侍奉主人,既然被稱作知己,那就應當竭盡智謀,誠懇地加以勸告,巧妙地加以開導,在禍患還未顯露時就消除它,在動亂發生之前保住社會的治安,使自己不受損害,主人沒有危險。活著是著名的忠臣,死後做高尚的鬼魂,流芳百世,照耀史冊,這才是完美的士人。如果遇到知己,不能拯救危難於動亂之前,而在事情失敗之後才去獻身自盡,沽名釣譽,迷惑世人,誇耀於社會,這在君子看來,都是不足取的。

 

【注釋】第一段

 

◎〈注一〉士君子:舊時指有學問而品德高尚的人。《荀子‧非相》:「有小人之辯者,有士君子之辯者,有聖人之辯者。不先慮,不早謀,發之而當,成文而類,居錯遷徙,應變不窮,是聖人之辯者也;先慮之,早謀之,斯須之言而足聽,文而致實,博而黨正,是士君子之辯者也。」《漢‧劉歆‧移書讓太 常 博士》:「此乃有識者之所惜閔,士君子之所嗟痛也!」《宋‧王安石‧上皇帝萬言書》:「文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後隨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

◎〈注二〉立身:建立自身做人處世的基礎。《元‧關漢卿‧蝴蝶夢‧楔子》:「從古道文章可立身,這不是讀書的好處。」

◎〈注三〉知己:相互了解而友誼深厚的人。《唐‧王勃‧杜少府之任蜀州詩》:「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注四〉智謀:才智謀略。《三國演義‧第五十九回》:「吾亦猶人也,非有四目兩口,但多智謀耳。」《紅樓夢‧第四十六回》:「到底是太太有智謀,這是千妥萬妥的。」

◎〈注五〉忠告:盡心盡力規勸。《論語‧顏淵》:「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唐‧賈島‧送南卓歸京詩》:「長策並忠告,從容寫玉墀。」告,音 ㄍㄨˋ

◎〈注六〉善道:善加誘導。《論語‧顏淵》:「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陸德明‧釋文》:「道,導也。」

◎〈注七〉銷患:消除禍患。《漢書‧劉向傳》:「夫明者起福於無形,銷患於未然。」《清‧端方‧請平漢滿畛域密折》:「我皇太后、皇上今日立行英斷,銷患未萌。」

◎〈注八〉未形:謂事情尚未顯出跡象、徵兆。《禮記‧經解》:「故禮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於未形。」《孔穎達‧疏》:「謂止人之邪在於事未形著。」《孔叢子‧答問》:「吾謂聖人之智,必見未形之前,功垂於身歿之後。」《漢書•伍被傳》:「臣聞聰者聽於無聲,明者見於未形,故聖人萬舉而萬全。」《顏師古‧注》:「言智慮通達,事未形兆,皆預見之。」《唐‧元稹‧論諫職表》:「君臣之際,論列是非,諷諭於未形,籌畫於至密。」《明‧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史書占畢二》:「淮陰登堂,高密仗策,武鄉分鼎,懸斷未形,毫髮不爽,胡其異也!」

◎〈注九〉保治:治理使安定。《國語•齊語》:「桓公曰:『各保治爾所,無或淫怠而不聽治者。』」《漢書‧元帝紀》:「閒者陰陽不調,黎民饑寒,無以保治,惟德淺薄,不足以充入舊貫之居。」《顏師古‧注》:「保,安也。」

◎〈注十〉未然:還沒成為事實。《樂府詩集‧卷三十二‧相和歌辭七‧無名氏‧君子行》:「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

◎〈注十一〉釣名沽譽:同「沽名釣譽」。《明‧方孝孺‧豫讓》:「苟遇知己不能扶危於未亂之先,而乃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釣名沽譽,眩世駭俗,由君子觀之,皆所不取也。」《紅樓夢‧第三六回》:「好好的一個清浄潔白女子,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元‧劉祁‧歸潛志‧卷七》:「雖不可取於民奢縱害公,亦不必釣名要譽,太儉陋也。」亦作「釣名要譽」、「釣譽沽名」。

◎〈注十二〉眩世:迷惑世人耳目。眩,迷惑。如:「眩於名利」、「以術眩人」。《禮記‧中庸》:「敬大臣則不眩。」《漢書‧卷九‧元帝紀》:「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

◎〈注十三〉駭俗:亦作「駴俗」。震驚世俗。《宋‧黃庭堅‧放言詩之三》:「智人不駭俗,同朝皆用事。」《明史‧陳潛夫傳》:「家貧落魄,好大言以駴俗。」《清‧劉大櫆‧方府君墓銘》:「雖士之修身潔行,非以謏聞而駭俗,不吾知則亦已矣。」

 

【原文】第二段

 

蓋嘗因而論之。豫讓臣事智伯〈注一〉,及趙襄子〈注二〉殺智伯,讓為之報仇,聲名烈烈〈注三〉,雖愚夫愚婦〈注四〉,莫不知其為忠臣義士也。嗚乎!讓之死固忠矣,惜乎處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何也?觀其漆身吞炭〈注五〉,謂其友曰:「凡吾所為者極難。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而懷二心者也。」謂非忠可乎?及觀斬衣三躍〈注六〉,襄子責以不死於中行氏,而獨死于智伯,讓應曰:「中行氏以眾人待我,我故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待我,我故以國士報之。」即此而論,讓有餘憾〈注七〉矣。

 

【譯義】第二段

 

我曾經因此評論過豫讓。豫讓做智伯的家臣,等到趙襄子殺了智伯,豫讓為他報仇,名聲顯赫,即使是平民百姓,也沒有一個不知道他是忠臣義士的。唉!豫讓的死當然可以稱為忠了,可惜,在怎樣死的方式上還有不忠的表現。為什麼呢?看他漆身吞炭,對他朋友說:「我做的事情都特別難,我是想用這種做法使天下後世做臣子而懷有二心的人感到羞愧。」這能說他不忠嗎?等看到他連續三次跳起來,用劍來刺趙襄子的衣服,趙襄子責備他不為中行氏而死,卻單單為智伯而死的時候,豫讓回答說:「中行氏像對待一般人那樣對待我,所以我就要像一般人那樣去報答他;智伯把我當國士對待,所以我就要像國士一樣報答他。」就此而論,豫讓就有不足之處了。

 

【注釋】第二段

 

◎〈注一〉智伯:晉國六卿之一,名瑤。他先會同韓、趙、魏三家瓜分了范氏、中行氏的領地,其後智伯又被三家所滅。

◎〈注二〉趙襄子:趙孟,晉六卿之一,與韓、魏兩家聯合擊敗並殺死智伯,其後趙襄子曾漆智伯的頭骨為飲器以洩憤。

◎〈注三〉烈烈:引申為顯豁,顯著。《宋‧洪邁‧容齋隨筆•論韓公文》:「屬文意語天出,業孔子、孟軻而侈其文,焯焯烈烈,為唐之章。」

◎〈注四〉愚夫愚婦:普通的老百姓。泛稱無知的男女。《書經‧五子之歌》:「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鏡花緣‧第十二回》:「此是僧尼誘人上門之語,而愚夫愚婦無知,莫不奉為神明。」

◎〈注五〉漆身吞炭:戰國時豫讓為了刺殺趙襄子替主報仇,漆身以改變容貌,吞炭將嗓子弄啞,使人不能辨認。典出《戰國策‧趙策一》。後比喻不惜性命以報答主恩。《明‧朱鼎‧玉鏡臺記‧第十二齣》:「我自願漆身吞炭,嘗膽臥薪,同心協力期雪恥,須歃血為誓,歃血為誓。」亦作「吞炭漆身」。

◎〈注六〉斬衣三躍:斬衣三躍,是指豫讓在行刺趙襄子時被抓獲,豫讓請求讓自己用劍擊刺襄子的外衣,說是這樣做後「雖死不恨」。襄子滿足了他的請求,把外衣脫下給他。豫讓拔劍三躍,呼天後擊衣,最後自殺而死。語出《史記•刺客列傳•豫讓》。

◎〈注七〉餘憾:遺憾。《明‧王守仁‧大學古本問》:「夫然後吾心快然無復餘憾而自謙矣。」《清‧昭槤‧嘯亭雜錄•臺灣之役》:「踰年,復為禮部尚書,卒終於任,至今臺民猶有餘憾焉。」

 

【原文】第三段

 

段規〈注一〉之事韓康〈注二〉,任章〈注三〉之事魏獻〈注四〉,未聞以國士待之也,而規也章也,力勸其主從智伯之請,與之地以驕其志,而速其亡也。郤疵〈注五〉之事智伯,亦未嘗以國士待之也,而疵能察韓、魏之情以諫智伯,雖不用其言以至滅亡,而疵之智謀忠告,已無愧於心也。讓既自謂智伯待以國士矣,國士,濟國之士也。當伯請地〈注六〉無厭之日,縱欲〈注七〉荒暴〈注八〉之時,為讓者,正宜陳力就列〈注九〉,諄諄〈注十〉然而告之曰:「諸侯大夫,各安分地,無相侵奪,古之制也。今無故而取地於人,人不與,而吾之忿心必生;與之,則吾之驕心以起。忿必爭,爭必敗;驕必傲,傲必亡。」諄切〈注十一〉懇至〈注十二〉,諫不從,再諫之;再諫不從,三諫之;三諫不從,移其伏劍〈注十三〉之死,死於是日。伯雖頑冥〈注十四〉不靈,感其至誠,庶幾復悟,和韓、魏,釋趙圍,保全智宗,守其祭祀。若然,則讓雖死猶生〈注十五〉也,豈不勝於斬衣而死乎?讓于此時,曾無一語開悟主心。視伯之危亡,猶越人視秦人之肥瘠〈注十六〉也。袖手旁觀〈注十七〉,坐待成敗,國士之報,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勝血氣之悻悻〈注十八〉,甘自附于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雖然,以國士而論,豫讓固不足以當矣。彼朝為仇敵,暮為君臣,靦然〈注十九〉而自得者,又讓之罪人也。噫!

 

【譯義】第三段

 

段規侍奉韓康子,任章侍奉魏獻子,並沒有聽說待他們如同國士,可是段規、任章卻盡力勸說他們的主人順從智伯的無理要求,割給智伯土地,使他志氣驕盛,從而使他更快地滅亡。郗疵侍奉智伯,智伯也沒有待他如同國士,可是郗疵卻能洞察韓、魏的企圖來勸諫智伯。雖然智伯不採納他的意見以至於滅亡,但是鄭疵的智謀忠告,已經是無愧於心了。豫讓既然自己認為智伯待他如同國士了,所謂國士,是為國家濟困扶危的人。當智伯對土地貪得無厭之日,放縱情欲,荒淫暴虐之時,作為像讓,正應竭力來盡自己的職責,耐心地勸諫自己的主人說:「諸侯大夫應各自安心守著自己分內的土地,不要互相侵奪,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如今,無緣無故地向人家索取土地,人家不給,就要產生忿恨之心;人家給了,就產生驕橫之心。忿恨必然會引起爭鬥,爭鬥必然會失敗;驕橫必然傲視一切,傲視一切必然導致滅亡。」非常耐心誠懇地勸諫,一次不聽,再來第二次,第二次不聽,再來第三次,第三次勸諫還不聽從,再把那伏劍而死的行動安排在這個時候。這樣一來,智伯雖然頑固愚昧,但受至誠之心的感動,也許會重新醒悟,從而與韓、魏講和,解除趙國的圍困,保全智氏的宗族,使他們能香火不斷,延續不絕。假如這祥,豫讓雖死猶生,難道不勝過斬衣而死嗎?但豫讓在那時,甚至連一句開導主人,使他醒悟的話都沒說。看著智伯的危亡,就像越人遠遠地看秦人的肥瘦一樣〈秦國在西北,即今陝西、甘肅一帶,越國在東南,即今浙江、福建一帶,兩國距離甚遠,彼此漠不關心。這裏比喻如後一句所言之:袖手旁觀〉。袖手旁觀,坐待成敗,國士的報答竟然能像這個樣子嗎?直到智伯已死,豫讓才壓抑不住憤怒的血氣,甘心情願地加入刺客的行列,這有什麼可以值得稱道的呢?有什麼可以值得稱道的呢?雖然如此,拿國士的標準要求豫讓,他確實是夠不上的。然而那些在早上還是自己的仇敵,到了晚上就成了君臣的關係,像這種厚著臉皮而又揚揚得意的人,又稱得上是豫讓的罪過了。唉!

 

【注釋】第三段

 

◎〈注一〉段規:韓康子的家臣。智伯曾向康子提出土地要求,段規勸康子同意其要求,以便使其日益驕橫,然後乘機取之。

◎〈注二〉韓康:即韓康子,晉國大夫。智伯曾向康子提出土地要求,段規勸康子同意其要求,以便使其日益驕橫,然後乘機取之。

◎〈注三〉任章:魏獻子的家臣。智伯也曾向獻子提出土地要求,任章勸獻子同意其要求,以便使其日益驕橫,最後必致失敗。

◎〈注四〉魏獻:即魏獻子,晉國大夫。智伯也曾向獻子提出土地要求,任章勸獻子同意其要求,以便使其日益驕橫,最後必致失敗。

◎〈注五〉郤疵:智伯的家臣。當智伯攻打趙氏時,曾脅使韓、魏一併出兵,郤疵曾規勸智伯不應樹敵過多,但智伯不聽。其後,趙、韓、魏聯合起來,消滅了智氏。郤,音 ㄒ一ˋ

◎〈注六〉請地:要求割地。《韓非子‧十過》:「夫知伯之為人也,好利而驁愎,彼來請地而弗與,則移兵於韓必矣。」《宋‧蘇轍‧論蘭州等地狀》:「今聞遣使來賀登極,歸未出境而使者復至,講和請地,必在茲舉。」

◎〈注七〉縱欲:放縱情欲。《漢書‧卷七十七‧劉輔傳》:「今乃觸情縱欲,傾於卑賤之女。」《後漢書‧卷七十八‧宦者傳‧呂強傳》:「今上無去奢之儉,下有縱欲之敝,至使禽獸食民之甘,木土衣民之帛。」或作「縱慾」。

◎〈注八〉荒暴:荒淫暴虐。《明‧方孝孺‧豫讓論》:「縱欲荒暴之時,為讓者,正宜陳力就列。」

◎〈注九〉陳力就列:陳,施展。列,職位。陳力就列,指各人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施展才能。《論語‧季氏》:「陳力就列,不能者止。」《梁書‧卷二十四‧蕭景傳》:「然量己揆分,自知者審,陳力就列,寧敢空言,是以常願一試,屢成干請。」

◎〈注十〉諄諄:反復告誡、再三叮嚀貌。《詩‧大雅•抑》:「誨爾諄諄,聽我藐藐。」《朱熹‧集傳》:「諄諄,詳熟也。」《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厥之有章,不必諄諄。」《裴駰‧集解》:「諄,止純反。告之丁寧。」《宋‧王安石‧楊劉詩》:「疑似已如此,況欲諄諄誨。」亦作「丁寧」。

◎〈注十一〉諄切:真誠、懇切。《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九》:「今觀《國風》,間出於小夫賤隸婦人女子之口,未必皆學也,而其言優柔諄切,忠厚雅正。」《清‧蒲松齡‧聊齋志異•二班》:「遂出袍袴,易其敝敗,羅漿具酒,酬勸諄切。」

◎〈注十二〉懇至:誠摯周到。《後漢書‧卷七十九‧儒林傳上‧楊政傳》:「政每共言論,常切磋懇至。」《三國志‧卷四十一‧蜀書‧王連傳》:「連言輒懇至,故停留者久之。」

◎〈注十三〉伏劍:用劍自刎。《左傳‧僖公十年》:「臣聞命矣,伏劍而死。」《文選‧陸機‧漢高祖功臣頌》:「引身伏劍,永言固之。」

◎〈注十四〉頑冥:愚鈍無知。《唐‧陸龜蒙‧復友生論文書》:「僕雖極頑冥,亦知惴息汗下,見詆詞之甚難,招禍患之甚易也。」《清‧蒲松齡‧聊齋志異•細柳》:「譙訶不改,繼以夏楚,而頑冥如故。」

◎〈注十五〉雖死猶生:死得有意義、有價值,就如同還活著一般。《魏書‧卷二十一‧獻文六王傳上‧咸陽王禧傳》:「今屬危難,恨無遠計,匡濟聖躬。若與殿下同命,雖死猶生。」

◎〈注十六〉肥瘠:土地的肥沃或貧瘠。《書經‧禹貢「厥田惟中中」句下孔安國‧傳》:「田之高下肥瘠,九州之中為第五。」或作「肥塉」、「肥膌」。

◎〈注十七〉袖手旁觀:把手放在袖子裡,在一旁觀看。形容置身事外,不予過問。《紅樓夢‧第七十二回》:「連你還這樣開恩操心呢!我倒反袖手旁觀不成!」亦作「旁觀袖手」、「束手旁觀」、「縮手旁觀」。

◎〈注十八〉悻悻:憤恨難平的樣子。《孟子‧公孫丑下》:「子豈若是小丈夫然哉!諫於其君而不受則怒,悻悻然。」

◎〈注十九〉靦然:恬不知恥、羞愧臉紅的樣子。《國語‧越語下》:「余雖靦然而人面哉,吾猶禽獸也,又安知是諓諓者乎?」

 

※【後記】

 

《史記》與《戰國策》中,對豫讓是採正面的評價;在韓非子《姦劫弒臣》與方孝孺《豫讓論》中,則是大肆抨擊,同樣是「豫讓之死」的橋段,各有表述,結論卻大相逕庭。我們知道,豫讓是被太史公推薦為「史上最強五大刺客」之一,但豫讓不像曹劌與專諸那樣,能夠精心策劃,以獲得絕好的機會出手,他也不像聶政與荊軻那樣,幕後有著強大的政治勢力並且得到傾力支持。他完全靠一己之力,挑戰令「諸侯分崩、戰國肇亂」的大人物趙襄子,以太史公的筆觸所及,當然有所隱喻於「理想主義」的復仇計劃是可以被認同的,相較於太史公的一生際遇而論,或許將「理想」化為「實際」才是太史公內心的主要核心部分。以豫讓獨自一人來完成歷史的偉大刺客忠義之舉,似乎也可以解讀為太史公以獨自一人來完成《史記》的雄偉壯志作為對歷史的自詡與鋪陳。豫讓的失敗以及失敗的過程,成就了豫讓的人格力量;《史記•刺客列傳》載:「死之日,趙國志士聞之,皆為涕泣。」並稱讚豫讓是「不欺其志,名垂後世」的義士。從「名垂後世」一語,可以窺知太史公是有意將豫讓塑造成歷史上真正的國士,從「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中可以略知一二。然方孝孺在《豫讓論》中獨出新意,認為豫讓不能算是真正的國士,僅憑自己的匹夫之勇以沽名釣譽,這是不足取的,但對豫讓的忠心耿耿,還是持贊許態度的。《豫讓論》的論證中心在於對知己的家主應該採取「竭盡智謀,忠告善道,銷患於未形,保治于未然」的積極態度,而不應「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釣名沽譽,眩世駭俗」的眩媒之舉。綜觀而論,方孝孺的觀點是有一定道理的。從智伯的失敗來看,可以說智伯是一個好大喜功而又缺乏策略的莽夫,他不能審時度勢,而只知一意孤行,終於導致敗亡,可稱咎由自取。豫讓在關鍵時刻既不能對智伯進行開導,而在智伯死後又輕率地以身相殉,實屬不夠明智之舉。方孝孺在這裏只是就豫讓之死這一歷史事件進行評說,而不是全盤否定這個人物。所以在最後一段中,又把豫讓和那些厚顏無恥之徒進行了比較,說明他們之間有著根本的不同,這樣就使得作者的持論公允而客觀了。

 

不過從仙佛冠詩:「淮海納土簡策耀,斬衣三躍丹書熠」的原意上來看,仙佛乃至老天爺是站在正面評價的這一方,我想這是毋庸置疑。其實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何以故?義之所方,在所不辭,如此而已。賢人君子,知所當為,知所不當為,既求仁而得仁,求義可以得義之時,但凡不愧于心,不愧於天地,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千萬人中可以獨往之舉,又何必苛責於微纇之疵耶?明月之珠尚不能免於無纇,又何獨挑其輔弼佐政之闕乎?敢面臨死亡而面不改色且從容自若者,又何其鮮矣。一句「釣名沽譽」之譏,再來「眩世駭俗」之嘲,無非是風涼之話語,不足以論也。人的生命其實很短,有的人寧可活在悔恨之中,有的人卻寧可殺身以成仁,無怪乎趙襄子稱豫讓為義士,可以理解趙襄子是打從心裡衷心佩服的。當自己還沒機會或不敢去面對死亡的選擇時,去批評或評價他人內心對忠義所付出的犧牲與決心,筆者認為這才是膚淺與庸俗輩才會去議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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